富士康內遷真相調查
一位湖北招商官員心急火燎地趕往深圳富士康公司,結果卻遭遇被拒門外的尷尬。這位官員并不掩飾對承接富士康轉移的沖動,“一旦富士康在我們當地建廠,意味著提供數萬工作崗位,直接拉動當地經濟騰飛。”
《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錢亞平 | 深圳報道
盛夏深圳驕陽似火,寶安區龍華鎮東環二路“復印一條街”卻寒意逼人。對面是富士康科技園南門普工招聘處,自從5月29日富士康凍結深圳區域員工招聘,眾多復印打印機從昔日“印鈔機”變成一堆廢鐵。
過去10多年間,在富士康南門外,一批批南下的客車滿載面容稚嫩的男女青年呼嘯而至,在招聘處門口下客,隨后眾人排隊等候招聘,洋洋數萬人,場面蔚為壯觀。應聘者在遞交簡歷和體檢之后,領到工作服,走上生產線。
員工“連跳”事件后,深圳招聘暫停,而河南等地招聘提速,富士康內遷的消息不脛而走。全球最大的代工廠富士康出口額占中國大陸出口總額近4%,內遷所引發的就業機會和資本流向讓人矚目。
近日,富士康新聞發言人劉坤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富士康內遷理解并不正確,稱之為富士康加速內地產業布局更為貼切。
跳開真假內遷背后的咬文嚼字游戲,“企業航母”富士康正經歷一場史無前例的大變局。
富士康結束深圳蜜月期
5月29日,一紙暫停招工通知出現在深圳富士康園區宣傳欄中,至今尚未解凍。長期以來,富士康深圳園區員工人數維持40多萬高位,每天進入的新人和離職的員工約有數千,如今近2個月只出不進,這也是“富士康深圳縮水論”的主要依據。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沿海地區引進外資浪潮中,臺商郭臺銘慧眼相中深圳。彼時的深圳與富士康就像一對墜入愛河的情侶,短短10多年間,富士康便從一個百余人的工廠建成了超過2萬平方公里的航母級工廠,成為全球最大的代工廠,對此深圳的“要地給地、要人給人”支持功不可沒。
如今富士康在大陸有80萬以上員工,僅深圳就有40多萬。過去多年,富士康產品出口量占深圳外貿出口總數20%以上,每年為深圳創造出超過百億元的稅收。
時過境遷,度過蜜月期的富士康與深圳互生間隙。一位富士康高層對本刊記者直言,兩家關系起初還差強人意,如今已形如陌人。
深圳大學國際金融研究所所長、深圳市政府經濟顧問國世平告訴本刊記者,外界盛傳,郭臺銘在2006年“富士康訴比亞迪侵權案”中認為深圳政府顯失公平,大為光火。
此后,深圳謀求產業結構升級和調整經濟發展方式,富士康多有負面消息出現在深圳媒體報端,“將富士康趕出深圳”的說法一度甚囂塵上。
富士康“連跳”事件成了最后那根稻草。據知情人介紹,廣東多位省市領導在親臨富士康園區調查員工跳樓自殺事件后表達不悅,外界揣度富士康離開深圳只是時間問題。
本刊記者獲悉,鑒于富士康撤離可預見引發的稅源和就業問題,深圳正著力引進長安汽車,這被視作富士康的“替代者”。
周邊的小酒家彌漫著離別的氣息
山雨欲來風滿樓,內遷的消息很快從富士康內部散播開來。暫停招工后,郭臺銘現身員工食堂,鼓勵員工轉戰內地等工廠,不少事業部員工得到明確指令。
這一消息也從側面得到印證,幾乎在同一時間,河南、湖北、重慶等地政府網頁出現富士康招工公告,人數從數萬到十萬不等。
這幾日,富士康周邊的小酒家彌漫著離別的氣息。油松路一家湘菜館每晚要承辦幾桌老鄉宴,啤酒一箱一箱的抬進去,人人喝得東倒西歪。老板娘聽說,“工廠要搬大家都要散了,有人要回去(返鄉),有人要辭職找工作。”
富士康從未對外公布內地建廠布局的詳單,數位受訪的富士康員工向本刊記者證實,富士康從深圳撤走部分事業部已是事實,譬如手機事業部搬至天津,而電腦事業部搬到成都和武漢等,新工廠選址鄭州已鐵板釘釘,唯有規模未定。
按照計劃,深圳所有普工都不會遷徙,一些適合在內地進行供應鏈配備的事業部將轉移,這些部門高管和管理人員將調動。盡管公司會提供每月數千到上萬不等的補償金,但這絕非易事。
王衛華所在的WLBG事業部去留尚未決,不過王衛華并不想隨富士康到內地工作,“來深圳2年了,有朋友圈子了,回去(內地)適應不了。”
本刊記者了解到,富士康內部對“內遷”的提法非常反感,在他們看來,由于深圳園區無法擴大,招工已近飽和,而且富士康通過校企合作的途徑招工,員工人數比之前略有增長。
在未來的富士康內地布局中,深圳富士康基地將以“研發+部分生產”為主,深圳作為富士康在大陸的總部的核心位置不會改變。
知情人士介紹,富士康早已制定在中國大陸的產業轉移計劃,只不過“連跳”事件推動這一計劃提前進行。
郭臺銘挑媳婦,要選嫁妝最豐厚的
富士康內遷,或許是個陽謀。
富士康內遷消息傳播的后果便是圍搶,全國多個地方政府再也按捺不住攀附富士康的沖動,紛紛派員前來與富士康接洽。
上個周末,一位湖北招商官員心急火燎地趕往深圳富士康公司,結果卻遭遇被拒門外的尷尬。這位官員并不掩飾對承接富士康轉移的沖動,“一旦富士康在我們當地建廠,意味著提供數萬工作崗位,直接拉動當地經濟騰飛。”然而,當天正值周末,富士康專門負責各地投資的投資規劃總處電話無人接聽,保安拒絕放行。
盡管這位湖北官員并不愿透露當地政府吸引富士康落地的代價,但眾所周知,這個價碼會超乎尋常的豐厚。有消息說,河南承諾給富士康2000畝地。
地方政府頻拋繡球,圍繞富士康內地布局的消息漫天飛舞,從選址天津到河北廊坊,再至重慶、河南,最后都被證明屬地方政府一廂情愿,富士康尚未最終確認。
富士康的內地選址至今懸而未決,富士康似乎沉醉于全國多地地方政府拋繡球的游戲,經驗老到的郭臺銘深諳待價而沽的道理。
深圳大學產經研究中心主任魏達志向本刊記者介紹,霧里看花的選址進程對富士康有利。“好比郭臺銘挑媳婦,消息散布出去,郭臺銘挑那個嫁妝最豐厚的人家。”
本刊記者訪問的數位富士康員工也有不同看法,認為富士康是代工廠,工廠選址往往服從上游企業的意志,“究竟把工廠建在哪兒,不是富士康一家的事情。”
不過,留給富士康內遷選址的時間并不多了。按照富士康在內地的布局規劃,年內員工數量將達到100萬人,這意味著在深圳45萬人基數不變的情況下,選址和招聘20萬工人將在年內完成。
富士康迫切需要一個核心技術來挾持蘋果的砍單
無論是富士康內遷還是內地擴張計劃,都發生在“連跳”拐點之后,盡管沒有證據表明這些悲劇與富士康有直接關聯,然而郭臺銘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富士康變革與轉型提速。
自打富士康出生那天起,郭臺銘便堅持“不做品牌,只做代工”,這使得他很快擁有了世界級的客戶,同時也掌握了高端秘密。不過,富士康恪守承諾,至今沒有成為客戶的競爭對手。
今非昔比,締造富士康輝煌的代工行業已成夕陽產業,其2009年營運利潤率僅為1.9%。在加薪和定價繼續下移的壓力下,富士康難以堅守承諾。
來自富士康高管的消息稱,富士康意圖收購一家名為成都漢森信息的游戲公司。此前市場傳聞稱,漢森與蘋果公司有過洽談,此時富士康意欲橫刀奪愛,其目的在于與代工客戶蘋果談判時增加砝碼。
在深圳富士康的40多萬人中,有超過15萬人是在為蘋果服務。“暴利”蘋果熱銷的iPhone和iPad等產品幾乎全部是被深圳富士康所組裝,目前蘋果是富士康的最大客戶,而臺灣廣達 、偉創力和比亞迪等代工巨頭也對蘋果虎視眈眈。
富士康的一位臺籍高層透露,蘋果的iPhone和iPad等產品中嵌入了部分富士康的軟件專利,但是這些都不是核心技術,富士康迫切需要一個核心技術來挾持蘋果的砍單。
聯系此前富士康自主電腦主板面世,5月份富士康躊躇滿志打造自己的家電運營網絡“萬馬奔騰”,郭臺銘的代工戰略已非鐵板一塊。
當深圳和富士康已度過蜜月期,深圳不再是富士康堅強的庇護所,對于“微利”富士康,內地擴張和轉型確是明智之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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