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場經濟初期、經濟剛剛往上走的時候，黑社會組織會發(fā)展得最快。因為要在市場中爭利，黑社會能夠起到作用

　　口述 | 梁小民  北京工商大學教授

　　采訪·整理 | 本刊記者  黃秋麗

　　世界是平的，也是黑的

　　黑社會的存在，主要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個是和人類的需求有關，主要是邪惡的需求，比如賭博、吸毒等，但再邪惡的需求也是客觀存在的。另一個原因是公權力的空缺，政府的腐敗和低效，導致黑社會猖獗。

　　黑社會進入的大多數是政府禁止的行業(yè)，因為越是政府禁止，越有暴利。比如20世紀初美國黑社會很猖獗，有一個背景是那時美國頒布了禁酒令，但是酒是人類的嗜好，很難被消滅，而政府又限制成立酒廠。由于制酒工藝很簡單，所以黑社會介入了大量的酒廠，并控制銷售。

　　黑社會涉及的產業(yè)多與犯罪活動相關，比如販毒、洗錢、娼妓、賭博。即使某些行業(yè)合法化，為了維持內部秩序、瓜分市場，還是會有黑社會。比如在美國很多州賭博是合法的，但是保護賭博業(yè)的還是黑社會。賭博業(yè)是暴利，那人人都想做賭業(yè)也不行，肯定會有爭斗；再比如有人賭輸了不給錢，警察能管這么多嗎。公權力有空缺，就會有黑社會來維持秩序。比如現(xiàn)在國內有很多追債公司，就是因為無法通過法院和法律手段追討債務。這種追債公司客觀上是在維護市場秩序，但是很多手段是非法的。

　　黑社會形成的總體基礎是經濟落后。如果一個地方沒有成熟的支柱產業(yè)，黑社會勢力往往比較大。因為找不到正經工作，很多人就會鋌而走險。在市場經濟初期、經濟剛剛往上走的時候，黑社會組織會發(fā)展得最快。因為要在市場中爭利，黑社會能夠起到作用。

　　美國黑手黨的黃金年代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那時候美國的經濟、社會秩序都比較亂。1930年代后，美國有兩個明顯的變化：一是政府力量增強了；二是美國新聞界的“扒糞運動”，揭發(fā)了許多官員與黑社會的勾結的罪行，令美國政府官員的廉政程度提高。如果沒有政府官員的支持，黑社會是很難做大的。這時候黑社會的生存空間就小了，迫于壓力他們開始漂白自己。方法就是建立一個標準的公司，以企業(yè)的形象出現(xiàn)，涉足一些正當的行業(yè)。

　　帶黑的GDP能否消亡？

　　隨著經濟的發(fā)展、社會秩序的改善，人們認識的提高，很多人也不愿意走黑社會這條路。因此，經濟越發(fā)達、政府越廉政，黑社會就越萎縮。而經濟越落后，往往政府官員越腐敗，政府越弱，缺乏打擊黑社會的能力。為何東南亞、拉美黑社會多，有這方面的原因。其次，黑社會的發(fā)展與本地的資源有關，東南亞、拉美天然就適合種毒品；與交通也有關，在交通樞紐地段，黑社會往往較發(fā)達。另外黑社會與地方的民風也有關。比如重慶很早就有袍哥文化。

　　黑社會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一般來說，黑社會的經濟活動可能給當地人帶來好處，但不能給整個社會帶來好處。比如毒品生產在拉美是主要的生產性行業(yè)之一，他們可能不是黑社會，但是他們需要銷售渠道，黑社會就充當他們的銷售渠道，把毒品賣到世界各地。在西西里很多人同情、支持黑社會，因為黑社會把從非法行業(yè)賺來的錢，拿來做社會公益事業(yè)，比如教育、廉租住房、醫(yī)院等。黑社會在那里有群眾基礎。因為普通人如果不賭博、吸毒，利益不會因為黑社會受損，卻能得到好處。

　　但是黑社會所涉及、保護的產業(yè)總體上對社會是有害的。黑社會用暴力維持秩序，動不動就打人殺人，對政府執(zhí)法和維持權威造成傷害，與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也是相悖的。此外，他們用非法手段迅速積累起巨額財富，也為社會不容。

　　目前，世界各國地下經濟占GDP的比重都很高。根據國際上一些機構的統(tǒng)計，意大利約為13%，美國約為7%，日本為9%，墨西哥為31%，玻利維亞和格魯吉亞占到60%以上。黑社會的活動隱蔽性很強，沒法算在GDP里面。這些數字都是估算出來的。

　　這幾年，美國、日本、歐洲等發(fā)達國家的黑幫都在走下坡路，而中國的黑社會則發(fā)展得很快。這與經濟社會發(fā)展的階段和水平有關。

　　“黑經濟”的探訪者

　　人們認為黑社會成員“沉默的代碼就像中國的長城一樣，難以攻破，永遠留存”，美國著名記者蓋·特立斯寫了紐約黑手黨五大家族之一伯納諾的傳記《父輩的榮譽》。他觀察到，“被告和原告都在法院旁邊的同一間餐館里用午餐。法官、辯護律師、起訴人、特工、黑手黨、罪犯、法庭上的速記員、保釋金的保證人……他們都在犯罪這個‘產業(yè)’中從事工作。當局面臨的主要問題不是黑手黨活動加劇，而是該珍稀物種垂死掙扎。如果沒有魔鬼存在，就不需要修建教堂；如果壞蛋減少了，那么英雄也會相應減少。”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黑經濟(Shadow Economy)也與時俱進。據統(tǒng)計，黑經濟產值已占全球GDP的15%至20%，約合9兆至12兆美元。“世界不只是平，還是黑的”，米夏·葛列尼在新作《黑道無國界》中寫道，“在金融界和商品交易中，黑道比我們想象中還更貼近白道。”他三年來訪問300多位各國黑道分子，遍游國際組織犯罪的“新絲路”產業(yè)鏈，記錄了烏克蘭軍火販子、迪拜洗錢者、加拿大販毒幫派、巴西網絡犯罪者、阿爾及利亞詐騙集團等黑道如何迅速擴張成像麥當勞一樣的跨國企業(yè)，利用各種手段洗錢，販運香煙、石油、鉆石、礦產、魚子醬、汽車、女人、勞工等，使全球的經濟和政治籠罩在巨大的黑網之下。

　　(丁偉)

　　黑幫片的商業(yè)隱喻

　　在1972年《教父》橫空出世之前，好萊塢并沒有黑幫電影這個類型。

　　電影史上評過很多版本的十大經典黑幫電影，其中包括：1，《教父》；2，《美國往事》；3，《紐約黑幫》；4，《窮街陋巷》；5，《低俗小說》；6，《毀滅之路》；7，《無仁義的戰(zhàn)爭》(日本)；8，《英雄本色》(吳宇森)；9，《無間道》(劉偉強)；10，《黑社會》(杜琪峰)。

　　馬龍·白蘭度塑造了永恒的“教父”形象，他曾經對美國《新聞周刊》說：“這根本不是個黑手黨的故事，而是關于企業(yè)制度。黑手黨是資本家最好的例子，唐·科萊昂只是個普通的美國大資本家，為他所代表的集團利益和家族利益奮戰(zhàn)不已……與其他資本家不同的是，他忠誠于支持過他的人。”

　　作為“一種有組織的犯罪現(xiàn)象”，黑幫的成員是“職業(yè)化”的，有一個金字塔式的組織，運作是“企業(yè)化”的。電影里的黑幫已從過去對商業(yè)組織的模仿變成了真正的企業(yè)，他們做著教父所說的“business”，并向社會各個領域滲透。

　　如果說《窮街陋巷》是關于意大利美國移民潮及黑手黨生態(tài)的影像紀錄片，《美國往事》則講述了美國夢破滅的故事——它深刻影響了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

　　黑幫片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它的善惡對決、道德拷問，往往與現(xiàn)實世界糾結滲透。《上海灘》里的愛恨情仇，是馮侖們早期的MBA啟蒙教材。1996年《古惑仔》上映時，香港的黑社會奔走相告以為盛事。北野武曾經被黑幫綁架過，對方只是想認識一下這個導演。賈樟柯說，連黑社會都公司化了，拍電影也要公司化。

　　最終，黑幫片成了一種寓言，它用江湖的酒杯，澆著命運的壘塊。與其說黑幫片跟犯罪有關，不如說跟浪漫有關，它射擊出了小馬哥的英雄浪漫主義和暴力美學。在這個封閉的、理想化的世界里，男人們做著大生意，演繹了商業(yè)及人性的啟示錄。

　　(丁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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