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打假，未有窮期

　　每年全球的假貨交易額有可能超過5000億美元，比毒品交易的規模還大，嚴刑峻法并未令假貨制販者們收手，打假的事業仍未有窮期。

　　文| 老馬

　　盡管實際中假冒商品的范疇相當寬泛，但WTO[微博]主要從知識產權保護的點切入。早在WTO及其前身關稅與貿易總協定創立前的一個世紀，假貨就在最初萌發現代工業和現代商業的西方社會，特別是工業革命的發源地英國伴生。

　　20世紀增生

　　有記載的制假售假樣本數不勝數，最初的制假行為就發生在生活消費品領域，有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制假，比如昧心商販將褐色黏土磨成細粉摻入可可粉，增加“可可粉”的重量；比如將相對便宜的玉米粉摻入純糖中以純糖的價格出售這種混合物。

　　比較奇葩的是茶葉造假。當時市場上很搶手的茶葉成為熱門的造假目標，造假者把人們喝茶后廢棄的茶渣收集起來(今日的地溝油與此頗異曲同工)，曬干后再放在金屬片上架火烘烤至深色，假冒未泡過的“茶葉”出售。

　　英國遭遇的大規模的售假發生在葡萄酒業，黑心酒商在葡萄牙紅葡萄酒中勾兌酒精和紅色顏料加水的混合液，令真酒的分量大幅膨脹。19世紀僅英國人每年喝下的這種勾兌假酒的數量就超過葡萄牙全國的真葡萄酒產量。

　　進入20世紀，伴隨高科技而來的產業轉移進程，造假和售假行為在西方發達世界非但未有絕跡，還有了不少新案例。

　　有人總結了20世紀全球從1970年代到1990年代的部分重大假貨事件。

　　比如武器系統假貨大事件：

　　1978年，美軍裝備的兩種制導武器，Lance導彈和Chapparral導彈的導航系統中，發現假零件。

　　1980年，伊朗伊斯蘭革命期間該國學生在美國駐伊朗大使館扣押66名外交官作為人質，美國卡特政府采取代號“鷹爪行動”的軍事救援項目，行動以失敗告終，有消息指參加救援的直升機由于使用了假冒零件導致故障，8架參加任務的直升機中3架直升機停飛，1架直升機與運輸機相撞。

　　1987年，美國相關機構在北約進行的調查發現，正在執行任務的北約軍用直升飛機中，有600余架安裝了假冒零件。

　　比如航空航天假貨大事件：

　　1976年，在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最尖端的航天飛機項目中，在電子線路中發現有假晶體管。

　　1977年，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宣布，在大約100架波音737飛機的機艙中查出安裝有假冒正規產品的，用于火災控制的火焰探測器及控制系統，意味著這些用于預防和控制火災的關鍵部件有可能毫無用處。

　　1989年，挪威一架Convair 580飛機在執行挪威-德國飛行任務時墜毀，機上55名人員全部遇難，事后進行的檢查發現，該機機尾使用的螺栓是假貨。

　　1997年，美國航空器材供應商加利福利亞White航空公司被揭發并承認售賣假貨給政府和飛機制造商，White公司采購40美元一個的低檔滾珠軸承，用高檔軸承品牌Bell avltatlon的商標替換原先的商標，Bell avltatlon是專用于直升機旋翼的高檔軸承品牌，可以賣到200美元一個。

　　比如醫藥假貨大事件：

　　1978年，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發現，市面上銷售的醫用人工心臟瓣膜中有大量假貨，由此采取大規模回收行動，涉及全美266家醫院。

　　1980年，有100萬個以上假貨避孕藥片劑在全球被銷售，導致大量避孕行為失敗。

　　1982年，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發現加利福利亞州一家工廠生產假冒的Quaaludes(安眠酮)，沒收了價值600萬美元的假貨。

　　1990年，非洲國家尼日利亞一種假藥中摻入了致命的工業溶劑和醋氨酚，導致該國109名兒童患者喪生。

　　1995年，非洲國家尼日爾爆發腦膜炎，國際社會采取緊急救援行動，通過國際衛生組織向尼日爾提供了6800打(約81000份)腦膜炎疫苗，但疫苗在經尼日利亞時被假貨替換，假貨疫苗中不含任何有效成分，最終導致3000人患腦膜炎死亡。

　　1996年，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調查發現，名為Medril和Valodon的兩種止咳糖漿含有一種抗凍劑成分dier-hyleneglycol，這種成分對人體有毒，導致超過30名海地兒童死亡，Medril和Valodon的制造商pharval實驗室海地分支認為，這是假貨制造者用pharval的舊包裝瓶灌入裝過含有dier-hyleneglycol的假貨，賣給醫院和藥店。

　　比如消費品假貨大事件：

　　1990年，英國銷售的“藍色地平線”牌洗衣粉被假冒，假貨中使用帶有腐蝕性的工業蘇打替代洗滌化合物，造成消費者手部被灼傷。

　　1996年，美國海關揭發了一個韓國假貨犯罪組織，抓捕了34名韓國犯罪嫌疑人，海關由此查獲了案值2700萬美元的假貨，這批韓國假貨通過美國犯罪組織進入美國市場，假貨品類豐富，包括流行配飾、運動服、商品標簽等等。

　　1996年，蘇格蘭熏鱒魚業協會發表報告，認為假貨熏鱒魚使該國熏鱒魚產業遭受毀滅性打擊，假貨制造者用北歐挪威鱒魚或者蘇格蘭本地非鱒魚替代蘇格蘭鱒魚，用蘇格蘭特有的格子布包裹，打上蘇格蘭熏鱒魚知名品牌May、Glen商標冒充真品，每年假貨熏鱒魚的市場營收額達到5000萬英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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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在美國奧蘭多召開了“國際打擊假冒偽劣產品大會”，會上公布的一系列數據大致勾勒出20世紀假貨的泛濫圖景，尤其是20世紀后半葉假貨貿易的高速突進狀況令人震驚。

　　1990～1995年五年間，全球正規貿易增長幅度為47%，同期的假貨貿易增長幅度卻為150%，形成倒掛態勢。

　　根據當時的資料，全球假貨涉及的產業覆蓋幾乎所有領域，從普通消費品到高科技產品都難以幸免，航天飛機零部件、電子計算機、衛星探測儀、賽車、食品、化妝品、服裝、運動器材、鞋帽、皮革制品、藥品等等。假貨的主要模仿對象是高價值和熱銷品牌及熱銷產品。

　　20世紀后半葉，法國每年因名牌商品被仿冒造成的損失達50億法郎。

　　一位英國國際商會的官員曾經感嘆，“假冒商品現象非常嚴重，遠東地區猖獗，英國國內也不能幸免，假冒商品活動往往與黑社會、毒品混雜一路，查處十分困難�！�

　　打假之法

　　有人把假貨稱為20世紀工業社會的毒品，由此國際社會與假貨的斗爭也就視同與毒品的較量。

　　打假需要法制的武器和法治手段，全球各國在打假法律系統的建立和實施方面則各有不同。

　　從時間軸考察，世界上制定嚴厲的打假法律是從20世紀80年代才開始的，也就是假貨隨貿易全球化和自由貿易框架開始快速膨脹起來的階段。

　　WTO之前的關稅與貿易總協定有一個《關于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要求協定的締約方必須做到一個原則“制假入刑”。協定中有這樣的描述：“規定適用的刑事程序和懲罰條例，這些程序和條例至少適用于在商業規模上故意制造假冒商標或侵犯版權的行為。所獲得的法律補救措施應包括足以起到威懾作用的監禁和(或)罰款，其處罰程度應與對具有相應嚴重性的罪行法律補救措施的處罰程度一致�！�

　　囿于各國經濟發展程度的差異和文化社會差異，打假的法律也受到地域差異化的限制，無論在刑事、民事、行政程序方面都需要對差異性進行協調。簡而言之，有些行為在A法律管轄區屬于制假，在B法律管轄區則不是。

　　以法律制度被認為相對完善的美國為例，美國是動輒興訟的社會，有強大而冗繁的法律體系為打假提供訴訟和處罰基礎，與打假相關的美國法律有《商標法》、《消費品安全法》、《防偽法》、《知識產權法》等等。

　　《商標法》是打假的核心法律之一。美國聯邦和州都有商標法立法權，聯邦有商標法，50個州也有自己的商標法，也即美國的商標法體系是1+50模式。

　　為強化打假的實際效果，美國在執行層面也有相關法律加以保證。1984年頒布的《美國假冒商標法案》和1994年制定的《對違法罪犯的制裁和執行法律法案》就在此列。

　　美國法律規定，對假貨的生產者、批發者、終端銷售者均可定罪，判罰極其嚴厲，生產經營者可被判罰25萬美元以下到100萬美元以下的罰款，如果是有前科的累犯罰款金額可高達500萬美元，還要加上5年以下的監禁。這種分分鐘可令人破產的重罰威力巨大，坐牢也不是什么輕松事情。

　　美國是老牌法治社會，法律條文規定極為繁細，條文極多，如聯邦食品管理法規有400余頁，能夠駕馭它的只有業內專業人士。美國的律師也樂于在打假領域發揮自己的專長，為消費者打假貨維權官司，律師一般可按裁決賠償金金額抽取25%～30%的傭金。

　　美國政府為打假設立了一套“全民戰爭”的體系，一個是1964年由肯尼迪總統推進成立的聯邦消費者利益委員會，1967年美國消費者聯盟創立，加上州消費者協會共有56個消費者組織，1969年尼克松執政時期再增加到179個消費者機構，從是時起，美國從聯邦到州，政府和民間均有消費者保護機構。美國聯邦政府的“消費者事務辦公室”是最高辦事機構，由一名總統特別事務助理負責。美國警察負責打假具體行動，警方對產品的生產、運輸、批發、銷售諸環節定期或不定期抽查，一旦發現假貨，可以直接抓人。

　　比較“松軟”的打假法律可以參考巴西，按巴西《刑事程序法典》，制假嫌疑人在被起訴之前，相關執法者必須得到查封假貨樣品的指令。假貨樣品被查封后須交予“專家委員會”鑒定，如果專家鑒定意見獲得審判官采納，應在30日內對制假者進行起訴。起訴之后方可以全面查封涉嫌違法的假貨和對被告物業進行搜查。冗長和繁復的程序最大限度地保證了程序正義避免不當查封，但樣品環節等于打草驚蛇，執法者將面對有準備的嫌疑人。

　　打假法律介于松軟和強硬之間者可參考印度，印度的打假法律頒布的相當早，印度1958年的《貿易及商標法》規定，制假者將被監禁兩年外加罰款(或者擇其中一項懲罰)，1993年將監禁提高到三年，罰款提高到100萬盧比。但印度法律規定假貨訴訟的費用全部由被仿冒的商標持有人承擔，由于印度假貨案件的所有環節都需要警察配合，商標持有人如何獲得警察的支持是一件難事，而印度法院一般只按最輕的處罰標準判罰制假者。

　　未有窮期

　　21世紀已經過半，猶如新型毒品一般，肆虐工商業的毒品——假貨在不斷強化的打擊下還在頑固地傳播。

　　2007年，國際商會通過前一年對4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假貨現象進行跟蹤觀察，涉及1600起相關活動，估計觀察到的交易額達16億美元，其中25%的交易是在街頭攤販、汽車、集市、展銷會、旅店、直銷店、聚會場所完成的。

　　國際商會2007年的報告中特別提醒注意一些假貨交易活躍的市場地點，大約有400個。其中，被認為是全球假貨交易最大的聚集地第一陣營有位于印度的帕里卡集市和緬甸集市，有菲律賓的一個集市，有紐約曼哈頓華人社區的堅尼街，有英國的帕迪集市，有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的唐人街，有印度尼西亞的拉圖廣場購物中心等等。

　　美國被認為是打假執法力度最強的國家，然而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假貨肆虐的程度至少是一如既往。

　　有經常到紐約的游客注意到，在代表紐約商業活動繁華程度的時代廣場和代表紐約高水平時尚購物的第五街，游走著無數街邊小販，這些小販可以在白天堂而皇之地活動。

　　問題在于這些小販叫賣的商品多數是“名牌”皮具之類，第五街上的PRADA專賣店一只女士皮包標價1000美元(約合6200元人民幣)，這個價格比北京的PRADA專賣店標價便宜，但第五街小販的要價經過討價還價可以40美元立即成交，GUCCI[微博]的女士挎包，專賣店標價1500美元(約合9300元人民幣)，在小販手里可以20美元拿到，差額巨大，購銷兩旺。

　　在美國洛杉磯，喜好追逐所謂“便宜名牌貨”的消費者多半都知道一個叫“桑堤巷”的地方，此處可以買到各色各樣的假貨，在警方多年不斷的打擊下，桑堤巷的假貨公開販賣情況大為減少，但據一位多年來在此處追蹤假貨交易的調查人員透露，現在在此處還可以買到假貨，只不過變為黃牛用口頭廣告招徠客戶，一旦有人愿意交易，黃牛會將客戶帶到一處隱蔽的倉庫交易。

　　假貨買賣不單肆虐發達國家，后發國家似乎更是假貨洪水泛濫的洼地。

　　伊朗可算是假貨交易現象的一個特例。伊朗人口年輕化程度很高，70%的人口在35歲以下，與世界上其他地區的青年人一樣，伊朗青少年對流行全球的時尚品牌也熱愛有加，從運動服裝鞋類品牌ADIDASI到婦女皮具品牌GUCCI都不乏大量粉絲。而伊朗的人均收入水平比較低，加之美國為首的西方社會長期的經濟制裁，消費得起國際知名品牌真貨的群體并不十分龐大。

　　在伊朗國內的商業區，售賣國際品牌時裝用品的店鋪比比皆是，但無論是售貨員還是消費者都心知肚明，標價比較低賣得比較多的往往是假貨。伊朗有消費者坦言，“重要的是買得起，如果買不起100美元一件的T恤，不如花10美元買一件仿冒品�！币晃灰晾拭�品代理認為，一些制假者把原版稍加改動，用低價的材料和粗糙的加工制作贗品再賣出去，正品商家和消費者事實上都遭受了損失。

　　制假行為也不僅限于在低端制造業發達的后發國家進行，發達國家的造假行為也頗為猖獗。

　　在英國大多爾比一條鄉間小路旁邊的綠蔭叢中，有一個名稱叫莫斯科農場Moscow Farm的莊園，曾經藏有一個專門制造假酒的犯罪團伙，用真的伏特加瓶子，貼上格蘭斯Glen’s伏特加的標簽，灌入假的伏特加在英國全國的商店銷售。調查證明，這種假伏特加酒里面甲醇超標，還混有漂白粉，使假酒的顏色更接近真品，而甲醇可令人中毒致殘甚至死亡。

　　如果認為后發國家的低收入群體和發達國家的低收入群體才會購買假貨，也即購買假貨的原動力是消費者“囊中羞澀”，恐怕是誤判。

　　安永會計師事務所與德國品牌協會曾經聯合進行一項消費者行為調查，委托第三方調查機構Valid Research對德國、奧地利、荷蘭、瑞士的2500位消費者進行調查，超過25%的消費者會“不定期”購買假貨，如果只調查年輕人，這個比例更會大幅增加。

　　在被調查的人中，60%的購假者承認，他們購買假貨時并非完全“被騙上當”，有時是在完全知情的前提下有意識地買假，而買假的唯一動機是“追求價格低廉”。有人觀察過紐約街頭從小販手中購買廉價“名牌”皮具的人群，不少是衣著時尚的寫字樓白領。

　　日本是公認的品牌意識最強的消費大國，人均國民收入水平也相當高，按一般意義上的判斷，假貨在日本似乎不該有太大空間。然而，日本政府2014年進行的“有關知識產權的輿論調查”結果令人跌破眼鏡。調查結果表明，有47%的受訪者說“購買假冒產品是不可避免的”。日本內閣府認為表示購買假貨的人比例“仍然很高”，而且，2014年認為“不應該”購買假貨的日本受調查人士占51.9%，是“首次超過50%”，說明購買假貨的意識在日本已經存在多年，上一次調查是在1992年，當時選擇“不應該”的僅占44.9%。

　　在網購業日益發達的今天，假貨買賣更是利用網絡的虛擬性大展拳腳。

　　網絡假貨交易的一個重災區是藝術品買賣，eBay[微博]是曾經的世界電商領域的領頭羊，在美國eBay上有大量的藝術品拍賣交易。eBay引以為傲的一件事是其專門對付包括假貨在內的網購欺詐和相關訴訟的由前聯邦探員領銜的法務部門。然而，喬治·華盛頓大學與加州大學歐文分校統計過，在eBay上拍賣的所謂亨利·莫爾的“素描”、“小雕塑”，91%是假貨。在eBay上，可以看到900美元一幅的“倫勃朗原作”，也有1250美元一幅的馬蒂斯簽名的油畫，還有450美元一幅的畢加索畫作，而這些大師作品在蘇富比[微博]拍賣行的拍價動輒上千萬甚至過億美元。

　　一位長期關注全球假貨貿易的調查人員估計，每年全球的假貨交易額有可能超過5000億美元，比毒品交易的規模還大，嚴刑峻法并未令假貨制販者們收手，打假的事業仍未有窮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