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俊輝

　　母公司蒸蒸日上，業績迭創新高，而作為生產核心的子公司卻將被宣布破產。2007年，山東金麒麟集團(以下簡稱金麒麟集團)導演了這樣一場違反商業邏輯的離奇破產案，引起了破產子公司債權人的強烈不滿。而細細考察行將破產的合資公司發展歷程，金麒麟集團充滿爭議的灰色成長鏈條逐漸浮出水面——金麒麟集團掌控人孫忠義采用了一種“聰明”的方式：將商標從合資公司“轉入”自己的私營企業，然后宣布合資公司破產，潛在糾葛消匿于無形。

　　“馳名商標”的曲折身世

　　爭議首先出在“LPB”等商標的轉讓和注冊變更上�！癓PB”是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認定的我國剎車片行業唯一的“中國馳名商標”，它現在的持有人金麒麟集團以此為核心，建立了我國目前剎車片領域唯一的品牌專營模式，獲得了巨大成功。

　　來自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的資料顯示，“LPB”品牌注冊于1993年，申請注冊人是“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中港合資公司)，2002年，孫忠義任法人代表的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責任公司(民營，現金麒麟集團前身)申請將商標注冊人變更為“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責任公司”，其依據是樂陵工商局出具的一份證明“原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現變更為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責任公司”，證明的簽署日期是2002年4月15日。

　　2007年12月24日，山東樂陵市工商局在回復記者問題時表示，2002年為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出具的證明，“其真正意圖是證明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的商標使用權已轉讓給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公司，只是在證明信中漏掉了‘商標’二字，屬于表述不完整，不明確，或者說是筆下誤。”

　　就是這一紙“筆下誤”的證明，導致“LPB”、“LE”、“金麒”、“JQ”等商標的主人由合資公司變成了孫忠義控制的私營企業。

　　2007年5月，中港合資的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金麒麟集團子公司之一)被當地法院宣告破產(樂陵市法院(2007)樂民破字第3號民事裁定書)，理由是資不抵債，總負債約3000萬元，目前已經進入清償程序。而在2007年8月底召開的合資公司破產第一次債權人大會上，合資公司的破產被債權方律師王新生提出若干異議，認為金麒麟集團目前名下的“LPB”等著名商標的獲得涉嫌非法。

　　與負債累累、行將消失的合資公司相比，其母公司金麒麟集團卻是如日中天。金麒麟集團目前是我國剎車片行業的龍頭，在這個細分行業內，這家民營企業風光無限：年產銷剎車片3000萬套以上，占全國總產量的50%；是通用等世界著名汽車公司的常年供貨商，出口量占全國行業總量的70%；連續被評為“國家級重點高新技術企業”、“中國汽車零部件綜合競爭力百強企業”，董事長孫忠義曾榮膺“汽車零部件行業十大風云人物”。2007年12月，孫忠義公開表示，2007年集團銷售收入預計15億元，可實現利稅兩億元，是樂陵市納稅第一大戶。

　　一位債權人代表告訴記者，實際上，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并沒有變更為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責任公司，兩者是各自獨立的法人實體，后者是2000年由前者的中方股東樂陵機械廠改制成立的公司(即后者是前者的股東)，金麒麟集團的工商資料可以證明這點。2007年5月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申請破產、金麒麟集團卻正常存續本身就給出了答案。

　　山東白兔商標代理有限公司李芳經理說，從商標法上來講，這種變更可以認為是非法的，合資公司可以憑借當地工商局出具的證明，證明企業在1991年至2007年期間合法存在，并未注銷或者變更為其他企業，就可以向國家商標局申請撤銷轉讓，要回商標所有權。

　　王新生律師表示，“LPB”等商標權一旦回歸合資公司，其巨大的品牌價值就足以抵償目前合資公司所欠債務，合資公司或可以避免破產命運，債權人利益也可以得到清償。

　　混亂合資路

　　“公司(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已經破產了？！我們根本不知道！”2007年12月13日，香港的吳嘉菱女士在電話里向記者驚呼。吳嘉菱是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港方投資人老板吳瑞東的秘書，合資公司的事宜主要由她負責操辦，她還見過孫忠義幾次。

　　吳嘉菱告訴記者，樂陵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成立于1991年，由國營山東樂陵機械廠與香港金麒投資有限公司合資成立，注冊資本400萬美元，中方占60%股權，港方占40%股權，孫忠義當時是樂陵機械廠的廠長，任合資公司董事長，港方出資人代表是老板(吳瑞東)，任合資公司副董事長。

　　按照吳嘉菱的說法，開始幾年，孫忠義還能按時給港方遞送財務報表以及分紅，但后來就告訴港方說工廠在虧損，不再遞送任何資料了，到1998年干脆失去了聯系。后來吳嘉菱曾通過內地的朋友找到了孫忠義的手機，打通之后，孫忠義表示要找時間商量。但此后手機號換了，徹底失去了聯系。吳嘉菱說，老板(吳瑞東)曾經在國外的幾次展會上碰到過孫忠義，試圖與他溝通，了解合資公司的經營情況。但對方每次都敷衍過去，或者干脆“逃之夭夭”，避免見面。

　　然而，港方所稱“虧損”的合資公司，在孫忠義的另一番說辭中，卻是業務蒸蒸日上，紅火的不得了。記者掌握的資料顯示，2002年，孫忠義以合資公司董事長的身份，以“適應市場，增加企業抗風險能力”為理由，向德州市外經委申請追加中方投資額到280萬美元，占68.49%股權；港方投資調整為129.2萬美元，占31.51%。在這份申請中，孫忠義提到合資公司，2001年的銷售額是1.4億元，出口創匯1300萬美元，利稅2100萬元。

　　更蹊蹺的是，早在2000年合資公司原來的投資者國有山東樂陵機械廠已經改制、變更為孫忠義控制的“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配件有限責任公司”，但在2002年簽訂的《中外合資金麒剎車片有限公司合同補充協議》上，中方簽章仍然是“山東省樂陵機械廠”，簽字人“孫忠義”，港方為“香港金麒投資有限公司”并附有“吳瑞東”的簽名。

　　債權人代表認為，根據樂陵機械廠的改制的文件(樂企改組發【2000】5號文件)，明確規定，“因企業改制，法人主體發生變更，改制后企業要與銀行重新辦理信貸合同，勞動合同，與其他法人單位變更合同或者重新簽訂合同。”也就是說，樂陵機械廠作為一個法人主體已經在2000年不存在了，孫忠義2002年與港方簽訂變更投資額合同時卻仍然采用了“山東樂陵機械廠”的名義。

　　工商資料顯示，直到2002年，合資公司時任董事長楊光才向德州市工商局申請將中方出資人由“樂陵機械廠”變更為“樂陵金麒麟汽車零部件有限責任公司”。巧合的是，這次變更時間恰恰就在孫忠義“簽合同”追加中方投資之后不久。

　　記者就2000年樂陵機械廠改制成私營企業、2002年變更投資額等問題向吳嘉菱女士進行了求證。吳嘉菱說，她與老板(吳瑞東)核實后確認，樂陵機械廠改制成私營企業他們并不知情，而且2002年吳瑞東并沒有再和孫忠義簽訂任何合同。“合同上的印章和簽名可能都是偽造的�！眳羌瘟獗硎荆�鑒于孫忠義在合資過程中的“惡劣行為”，他們已經準備考慮起訴。

　　2007年12月13日至20日，記者多次聯系金麒麟集團，并試圖聯系到孫忠義本人，但最終只聯系到了集團辦公室負責對外業務的彭秘書，依據彭秘書提供的傳真號，記者向對方傳真了至少三份采訪提綱和相關資料。12月21日，記者來到位于樂陵市的金麒麟集團總部，彭秘書仍以“孫總出國不在”為由，拒絕了采訪要求。

　　采訪手記 蹊蹺的回避

　　在整個調查采訪過程中，記者對金麒麟集團與孫忠義的沉默與回避印象深刻。

　　與香港金麒投資公司取得聯系的時候，給我了第一次震撼。電話那頭，吳嘉菱小姐語氣里分明透著急切與無奈：“我們投了180多萬美元，現在公司要倒閉了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與孫忠義已經失去聯系好幾年了，他不給我們提供財務報表，還換了手機號，再也聯系不上�！薄袄钕壬�，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而在記者隨后奔赴山東樂陵調查此事時，印象最深刻的依然是金麒麟集團的沉默與僵硬的對外體制。去樂陵之前，記者設法聯系上了孫忠義的秘書彭女士，講明采訪要求，并按對方提供的傳真號先后傳真了三份采訪提綱和資料。2007年12月20日，記者電告彭女士準備赴樂陵調查，希望能安排采訪機會，并再次傳真了采訪資料。彭女士回答是：“我沒有看到你的采訪提綱，你不用過來，我也沒有孫總的手機�！�

　　12月21日，記者趕到了位于樂陵市開發區的金麒麟集團總部。令人遺憾的是，集團總部的門衛不但拒絕記者進入，也拒絕為記者轉交資料或者聯系集團其他部門的人，只是再三強調：“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這是規定。”隨后，記者和兩名身著金麒麟集團制服的員工攀談，試圖讓他們代為傳遞資料也被拒絕。一番努力之后，記者最終將資料遞交給了一位劉姓工作人員，并請他轉交彭秘書。與此同時，彭秘書的辦公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12月24日，記者剛回到北京，就接到了金麒麟集團的快遞，里邊是記者遞交給相關工作人員的資料，原封未動。當時記者在遞交資料時，并未留下通訊地址，對方能準確寄回，顯然是看到了此前記者留在傳真資料上的聯系方式。彭秘書此前聲稱沒有看到采訪提綱，言不由衷。

　　記者在這次調查中接觸的其他采訪對象(如即將破產的合資公司的債權人)，在介紹金麒麟集團和孫忠義時，都會補充說明一句“對方態度很冷淡”。

　　這不是對待商業合作伙伴、面對外界質疑的正確態度。正如一位債權人所言，金麒麟集團現在完全有能力，很好地解決這次破產事件和相關的歷史問題。一旦港方也加入法律訴訟，對金麒麟集團是很不利的。毫無疑問，金麒麟站出來直面問題，尋求解決方案才是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