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民企拒當無“名”英雄

　　南方周末記者 韋黎兵發自 浙江諸暨、永康

　　隨著國際貿易風險日益加大，人民幣升值加速，長三角的許多外向型企業紛紛創立自主品牌，殺回國內市場

　　兩條腿走路

　　浙江諸暨大唐鎮的企業家洪冬英2007年花了一年時間，打造“丹吉婭”品牌，進軍國內市場。

　　她是大唐鎮的襪業領頭人。上世紀70年代中期，剛中學畢業任鄉村教師的洪冬英，就偷偷購買了3臺手搖織襪機，挎著竹籃在公路邊叫賣自己織的襪子，開始了丹吉婭傳奇。

　　在她的帶領下，30年后的今天，大唐聚集了11000多家襪業企業，年生產襪子119億雙，成為占國內市場65%份額、國際市場30%多份額的世界襪業之都。

　　洪冬英的創業史可謂一波三折。1996年，義烏浪莎襪業老板翁榮金開始在中央電視臺投放廣告時，洪冬英也推出了自己的襪子品牌丹吉婭，不過此時國內市場的競爭異常激烈。

　　而隨后出現的丹吉婭的冒牌襪子也讓洪冬英防不勝防，更嚴重的是，此時中國的商業形態除了商場就是小店和地攤，商場嚴重的三角債、苛刻的銷售條件以及不能及時回款的現狀令洪冬英不勝其煩。

　　就在此刻，外單改變了洪冬英的命運。洪冬英又一次走在大唐其他襪子企業前面，從接日本訂單開始，再到美國訂單，她的企業逐漸走上了一條區別于國內同行“走內銷，創品牌”的外單增長模式。外單，尤其是入世后飛漲的外單，給洪冬英帶來了巨大收益，讓她的企業發展成丹吉婭集團，取得十多億元的銷售收入。

　　2000-2004年，主要依靠外單，不斷改進裝備水平，大唐也經歷了歷史上最好的發展時期，一舉取代美國佩恩堡，成為世界最大的襪業中心。

　　但是，外部壓力接踵而至。2004年6月，美國采取“特保”措施，以配額限制中國襪子對美國襪業的沖擊。一個多月后，大唐鎮主要官員召集鎮上的襪企老板們，幾十人齊聚丹吉婭的會議室，商討對策。

　　大唐鎮黨委徐書記開始引導大家。他覺得有四條路可走：到國外投資、走內貿之路、提高附加值、多元化發展。但當時，外貿的滯后效應，讓依靠外貿的襪企還沒有切身體會到形勢的緊迫，更沒有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他們，也是中國外向型企業的一個轉折點。

　　2005年開始，隨著民工荒不斷蔓延，大唐的用工價格一路上漲(至今已經接近人均每月2000元左右)，加之人民幣開始升值，襪企利潤急劇下滑。

　　業內流傳的一個普遍的說法是：利潤已經低到只剩下出口退稅了，一打襪子只能賺兩分多錢。此時，原先以沃爾瑪訂單為榮的襪子企業，開始拒絕沃爾瑪的訂單。

　　艱難時刻，洪冬英時常與同行喝茶聊天，相互打氣。企業發展的方向問題，再次盤旋在洪冬英頭腦中。洪冬英明白，單純依賴出口的發展模式，風險太高，她必須依賴國內市場：兩條腿走路。

　　2006年，洪冬英下定了決心，她聘請了七匹狼等成功品牌的專業品牌策劃人，經過為期一年細致的市場調查，洪冬英發現，中國市場商業業態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大商場、連鎖超市、連鎖專賣等各種商業渠道已經發展起來，中高端品牌通過對這些渠道的管理，已經可以把冒牌貨擯除在外了。

　　2007年初，她新建2萬平方米廠房、新購2000臺織機，開始專門生產內銷襪子；4月，洪冬英四處挖人，正式組建了17人的國內銷售團隊；6月，精心籌備的丹吉婭首次全國招商大會召開，全國各地的二百余名代理商濟濟一堂，盛況空前。將近年底的時候，丹吉婭的內銷渠道已經成型。

　　對洪冬英而言，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丹吉婭將進行品牌延伸，不斷開發毛巾、圍巾、內衣、家具服、帽子、居室拖鞋等產品，最后建立丹吉婭“生活館”的品牌連鎖店。

　　遍地開花

　　不僅僅是丹吉婭。大唐襪企的品牌運動席卷幾乎所有大型襪企。

　　賽柯賽斯襪業老板周學文，選擇了與丹吉婭同樣的品牌延伸策略，而情怡襪業為了向經銷商推廣自己的品牌，打出了最原始也是最有效的銷售激勵方式：獎勵汽車。在2007年新批的四個中國襪業名牌中，大唐再次與義烏平分秋色，各得兩席。

　　諸暨山下湖鎮的養殖企業也開始進行品牌創建的競賽。走進山下湖鎮，公路兩旁的蚌殼堆積如山，這提醒人們，這個鎮是占世界產量73%、中國產量80%的世界上最大的淡水珍珠養殖中心。

　　2005年，當地最大的珍珠養殖企業阮仕集團第一個獲得中國淡水珍珠的名牌稱號。不久，山下湖鎮的珍珠企業主們紛紛效仿。

　　根據南方周末記者調查，在諸暨所屬的長三角區域，襯衣、毛巾、領帶等行業品牌正迅速崛起。不僅僅是消費品領域，其他工業品領域的品牌運動也在展開。諸暨店口鎮的塑料市政給排水管品牌“楓葉”，就在這個階段快速成長。

　　直到今日，傅志權還被身邊的人看作地地道道的“農民企業家”。他在1987年與鎮工商所長吃飯時，在工商所長“你也注冊一個商標吧”的建議下，給了工商所長兩百多塊錢，委托工商所長注冊了一個名叫“楓葉”的商標。

　　1998年，傅志權抓住了城市化的機遇，開始轉向生產排水管，主要生產PE塑料市政給排水管。

　　2003年初，傅志權手下的總經理張文龍，去貴州畢節自來水公司拜訪客戶。自來水公司總經理告訴他：“我們沒有用過什么叫楓葉的管子啊？”驚疑之后，張找到材料科長，才知道不是自己搞錯了，而是自來水公司總經理對公司使用的楓葉品牌根本沒有印象。這件事對傅志權刺激很大。

　　而在“楓葉”聲譽較佳的浙江省，傅志權在金華的經銷商那里，發現了二百五十多萬元的“冒牌貨”，傅志權決定給“楓葉”正名。他花一百多萬買回被另一家公司持有其他類別的“楓葉”管業商標，然后趕緊注冊了除了軍工類外所有類別的楓葉管業商標。

　　2005年，為了爭取把PE管列入中國名牌目錄，然后進一步取得中國名牌，傅志權十多次到北京活動。事情終于還是干成了。2006年，取得中國名牌的楓葉1.6米PE管，獲得了奧運會工程的入場資格，打敗了芬蘭廠商，成為奧運會工程供貨商。

　　在這些示范者的帶動下，短短兩三年來，在諸暨，中國名牌的總數，從2003年的3個，已經飛升到目前的27個，同期的國家免檢產品則從5個增加到26個，成為中國擁有國家和省級名牌最多的縣市。

　　創新需要保護

　　距離諸暨不遠，有“中國五金城”之稱的永康，對于創建優勢品牌則有另一番經驗。

　　永康經貿局辦公室夏主任是個天生具備商業頭腦的官員。1993年，夏到上海時第一次看到了產自日本、售價380元的不銹鋼保溫杯。他買下了兩個杯子，并在兩個月之內完成了仿制的技術圖紙，并開始了生產。

　　一開始，這種杯子賣到180元，但仿冒產品迅猛出籠，讓保溫杯的價格在半年之內跌到40元，并繼續下跌到完全無利可圖。 “在永康，只要投資在幾百萬之內，短平快的項目，大家肯定是蜂擁而至，在賺一把錢后又蜂擁而出。”夏主任說，因為這個原因，當地民營企業對創建品牌長期以來不感興趣。

　　休閑運動車行業的企業是當地的一個群異類。這是一個1999年才在永康出現的一個新興產業，90%以上的產品依賴出口。短短幾年時間，這個行業已發展為永康第四大產業，2007年上半年產值達到36.97億元。

　　這個產業的迅速發展，雖然也受到知識產權保護問題的困擾，但卻是永康各個產業的幸運兒——因為他們遇到了一個經貿局副局長兼任的休閑運動車協會秘書長李世寶。

　　2005年下半年開始，李世寶為維護正常的競爭秩序，扶植行業龍頭企業優勢品牌的技術創新，開始通過永康的行業協會對創新產品和品牌進行鑒定和公告，并對公告無異議的新產品進行知識產權保護，對仿冒者進行懲罰。

　　李世寶這么做并非心血來潮。2005年上半年，由于沃爾瑪向永康企業采購上億美元的五金產品時，由于企業競相壓價，最后的報價實際上大家都無利可圖，導致沃爾瑪擔心低價下的產品質量問題，最終撤單。

　　這一事件在永康引起了軒然大波，政府要求全社會廣泛討論。作為行業主管單位，李世寶自然必須采取糾正措施。

　　協會的措施很快起了效果。2005年9月，生產休閑運動車的四星機械公司老板顏振廣，在義烏小商品市場上無意發現，自己投資50萬元，花了一年時間研制的針對國外的世界新品高爾夫車，被永康一家相熟的企業仿制了。義憤之后，顏振廣要求行業協會維權——顏振廣的高爾夫車，就是通過協會鑒定和公告的受保護新產品。

　　在電話警告無效后，李世寶以經貿局官員的身份，協調了工商、稅務等8大部門，浩浩蕩蕩開到了這家仿冒企業，要求它停止侵權行為并公開道歉。看到這個陣勢，這家企業才知道此次要玩真的了，趕緊認錯道歉。

　　事后，永康通過報紙、電視臺等媒介，在永康對于知識產權保護問題進行了廣泛的討論，休閑運動車行業自此風平浪靜，沒有再出現類似事件。“我們這個行業的發展，李局長起的作用很大。”顏振廣一臉誠懇。但是，當永康試圖把休閑運動車的經驗推廣到全市各個行業協會的時候，遇到了新問題。

　　“其他行業多數協會是質監局指導的，我們經貿局手沒法伸得那么長。”李世寶說。于是，休閑運動車行業協會經驗的推廣就只能暫時打住。

　　即便對于休閑運動車本行而言，知識產權的維權仍然困難重重。由于中國法律體系和社會大環境的原因，通過法律手段維權，在取證、判決和執行等方面時間和精力成本都非常高，李世寶非常清楚這一點。

　　正是基于此，李利用經貿局政府部門的身份，有效動員了政府相關各個部門，通過行政手段來維護知識產權。但是，“這么多政府部門的協調非常難，花精力和時間太多，而且我們還有自己的工作。”也因此，李后來再也沒有組織過類似的懲戒行動。

　　更具挑戰性的情況是來自異地侵權。顏振廣后來在武義發現，自己的高爾夫車被仿造了——這脫離了永康的管轄范圍。在經歷了很多周折和協調之后，當顏和永康的執法部門最終取得武義方面的配合，來到武義執法的時候，侵權企業已不見蹤影。

　　地方政府并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在諸暨，2007年政府召開了品牌建設工作會，一方面通過質量技術監督局強化對仿冒名牌的外部監管，發展大唐襪業和山下湖珍珠等區域品牌，另一方面開始引導已經獲得名牌企業們，進一步向品牌經營和運作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