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三代核電技術招標接近尾聲，初步評標結果已上報國務院，西屋電氣被優先推薦但變數猶存

　　□本刊記者 李其諺 發自北京 本刊特派記者 李昕 發自美國首都華盛頓

　　久拖未決的中國第三代核電技術招標，在歷時兩年有余之后，終于接近尾聲。

　　2004年9月，中國政府決定為浙江三門、廣東陽江共計四臺機組進行第三代百萬千瓦級核電技術招標，目前，兩大核電巨頭阿海琺(Areva)與西屋電氣公司(Westinghouse)正為這個價值數百億美元的大單進行最后的沖刺。

　　《財經》獲悉，國家核電技術公司目前已將初步評標結果上報國務院。在上報的意見中，西屋電器公司因其技術和價格等因素，被作為優先推薦的方案。

　　“但這不是最終結果。”接近談判的一位業內人士透露，最后仍將由國務院綜合考慮技術、經濟、政治等因素作出終裁。

　　西屋電氣公司已是躊躇滿志，但法國方面并沒有放棄最后的努力。“如果協議簽署，我們將向中國轉讓全部技術，現在我們很平靜地在等待中國的抉擇。”10月下旬，法國阿海琺公司總裁羅薇在北京告訴《財經》。

　　技術之爭“落聽”

　　10月下旬，根據國務院的指示，核電招標組專程召開了一次內部評標會議。會議由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張國寶主持，中國核電招標技術小組的成員以及其他專家參加。

　　會上，專家們對西屋、阿海琺的招標方案進行評估，其中，對西屋公司的AP1000與阿海琺的EPR的技術比較是此次評標的重要內容。事實上，兩者的技術之爭從始至終都是招標工作的焦點之一。

　　西屋公司的AP1000技術脫胎于上世紀90年代初開發的反應堆AP600。AP1000沿用了AP600的設計結構，而裝機容量有了較大提升。

　　曾參與AP600技術設計的美國星座能源公司(Constellation Energy)執行副總裁邁克瓦雷斯(Mike Wallace )告訴《財經》記者，“AP1000通過對AP600技術的最大限度延展，來獲得更大的產電量。”也因為此，瓦雷斯認為，AP1000相對于EPR而言，盡管建筑成本較低，但安全性和技術的預留空間不足。

　　一部分中國專家的意見則認為，AP1000勝在技術簡單，易于掌握，其“非能動安全系統設計”也認為是較為先進的設計理念。

　　“非能動安全系統設計”是AP1000技術的基本設計理念之一，采用自然物理學的重力理論和自然循環理論等，來提高核電站的效率，有利于安全地關閉。這使得AP1000的安全性比原來的AP600提升了近100倍。“被動安全”即在事故發生之后，較少地依靠人的操作進行處置，而是進行自動設置，可以有效降低操作的復雜性。另外，AP1000技術減少了核反應堆中的設備數量，從而減少投資。

　　但一個不容回避的事實是，AP1000技術至今沒有商業運行的實例。對此，西屋公司發言人認為，AP1000技術及整個相關系統，都經受了大量測試和模型驗證，證明它比現有的核反應堆技術更安全，設計理念與實際樣品也得到了美國核管理委員會的認可。

　　與AP1000相比，阿海琺公司的EPR技術顯得較為穩健。阿海琺中國區總裁戴博仁認為，EPR追求最大程度地削弱以前的薄弱環節，同時進行了技術的創新。“EPR的設計，可以盡量抵御外部和內部事件，內部可以抵御反應堆的堆心融化事故，外部甚至可以抵御商業飛機的撞擊事故。”也正因為如此，EPR的技術更為復雜。美國前能源部長斯賓塞亞伯拉罕(Spencer Abraham)在接受《財經》專訪時，也稱贊EPR是一種革命性的、成熟的技術，在可靠性、成本、環境保護、設備維護方面都有相當優勢。

　　《財經》獲悉，在經過漫長的爭論和比較后，目前在中國參與招標的專家們已有了初步統一的結論——兩者都符合第三代核電的技術標準，各有優點，也有不令人滿意的地方。EPR做得比較從容，安全性較高、技術成熟，但技術復雜，不容易掌握；AP1000的設計理念先進，代表了未來的方向，但目前沒有應用先例，不確定因素多，風險較大。

　　“兩者的技術都是符合我們所要求的第三代核電技術，不能簡單地否定哪一方。誰能中標，要看評標者的偏好了——是偏好風險較高、技術簡單的AP1000，還是偏好穩扎穩打但技術復雜的EPR。”一位接近評標組的專家透露。

　　而在近期上報國務院的意見之中，支持采用西屋公司的AP1000技術的意見占了上風。

　　自主化的背后

　　2004年9月，中方公布了第一個招標方案。這個方案要求外方提供四臺核電機組，要求的工期較短，并要求外方承擔過程中的最大責任。

　　“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招標方案，對投標者要求非常嚴格。我們非常緊張，花了五個月的時間去準備，第一個招標方案裝了99箱。”阿海琺一位參與投標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

　　然而，根據這一方案，阿海琺與西屋聯隊所報出的價格遠遠超過了中國招標機構的預期。在隨后的時間里，中國多次修改招標條件。至最后一個招標方案，已變成中方要盡最大可能地參與工程建設，而外方則需盡力為中方進行培訓以及進行技術轉讓。

　　阿海琺總裁羅薇告訴《財經》記者，“最初的方案中，我們要求獲得四臺機組的建設合同，才轉讓全部技術；但在第八套方案中，我們提出，建了第一臺EPR的核電站之后，我們就可以把所有的EPR技術轉讓給中方。”

　　她透露，阿海琺公司已經有了一套詳細的技術轉讓方案，預計將有8000多人介入這些轉讓工作。

　　“由于招標標準的變化，我們先后拿出了八個標書，主要的區別在于，中國實現自主化的速度。我們感覺，中國對于自主化的要求越來越迫切了。”阿海琺中國區總裁戴博仁透露。

　　在兩年的招標歷程中，中國的核電發展方案也逐漸成型。今年年中，國家發改委副主任張國寶指出，中國核電發展的“雙四”目標并沒有動搖，到2020年，中國核電總裝機達到4000萬千瓦、占裝機總量將達到4%。這意味著中國在未來15年中，要建設大約32個百萬千瓦的核電機組。

　　張國寶承認，2020年核電裝機的“雙四”目標，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是一個艱巨任務。而按照目前的發展思路，國家將在浙江三門、廣東陽江核電項目建設期間引進第三代技術，并在此基礎上進行較大規模的自主研發和制造。

　　按照《中長期科技發展規劃綱要》中列出的具體目標，2010年左右開工建設中國品牌的第三代大型壓水堆示范工程，2015年后逐步批量建設，2020年后成為主力機型。

　　縱然法國已經頻頻表現出了對于技術轉讓的誠意，相當一部分業內專家仍認為，AP1000由于技術較為簡單，中方吸收消化更為容易，因而更具競爭力。

　　此外，從中國的核電建設體制來看，目前由新組建的國家核電技術公司負責核電設備技術招標，中國核工業建設集團公司(下稱中核集團)負責核電站建設，而中核集團、中廣核集團、中電投三家擁有核電資產。在這些企業之外，大唐、華能等電力集團也對進入核電領域雄心勃勃。

　　世界銀行高級能源專家趙建平告訴記者，近年來中國在核電方面，對于選定哪類技術一直搖擺不定。大亞灣用的是法國技術，秦山一期是中國自主技術，二期是俄羅斯的技術，連云港則是加拿大的技術。“如果當時選定技術路線的話，20年完全可以成熟了。”

　　“中國從來沒有系統地走一個技術路線，20年間走過很多彎路。”另一位核電專家表示。

　　由于一直在不同的技術之間搖擺，中國各核電公司擁有的技術都不盡相同。其中，只有中核集團所掌握的CNP1000技術和阿海琺的EPR技術是在法瑪通M310基礎上改進而來。因而如果第三代核電技術確定為EPR之后，CNP1000就在未來的競爭中擁有天然的優勢。

　　作為法國技術的最大支持者，中核集團一位相關人士表示，“引進EPR對中國非常有利。因為基本技術一致，我們可以在研發中追趕上去。如批量引進AP1000，實際上CNP1000就沒有了生存的空間。此前的核電技術積累就等于回到原點，我們將與所有的競爭者一樣從頭開始。”

　　技術之外

　　據接近招標工作的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目前核電招標方案已經上報。但國務院的領導仍在綜合考慮各種因素進行評估，而決定因素將不止是技術路線和自主化進程，價格、政治等因素也在決策層的考慮范圍中。

　　事實上，與第一個招標方案的價格相比，西屋與阿海琺都已做出了相當大的讓步。據媒體報道，西屋的報價已降至1500美元/千瓦。而法國阿海琺的羅薇則透露，阿海琺目前的報價甚至“每千瓦低于1500美元”。然而，由于核電的技術組成復雜，最終的綜合成本還很難比較。

　　支持阿海琺技術的美國星座能源公司執行副總裁邁克瓦雷斯認為，建設核電不僅要考慮建設成本，還要考慮運行成本。EPR建設成本稍高，但可以“用更少的鈾，停堆換料及維修時間短、設計預留空間較大，也就是說發生問題，關閉電廠檢修具體部件的情況較少。在60年的運行期內出現重要問題的可能性小。所以建設成本雖然高一點，但是整體運行成本較小，出現問題的潛在可能性也較小。”

　　技術之外，無法回避的是政治、經濟等場外因素的影響。隨著招標競爭白熱化，參與招標的國家紛紛向中國發動政府“攻勢”。

　　在今年10月法國總統希拉克訪華與11月美國商務部長古鐵雷斯訪華期間，核電的招標均是洽談的重要議題。可以預計的是，即將到訪的美國能源部長也不會放過向中國決策層游說的機會。而在評標的關鍵時刻，10月17日凌晨1點，日本電子業巨頭東芝公司(Toshiba Corporation)在美國出資41.58億美元(相當于4900億日元)，完成對西屋的收購。這為西屋在中國的競標平添了幾分曲折。

　　東芝公司社長兼CEO西田厚聰(Atsutoshi Nishida)在收購西屋后曾對《財經》記者談及，出于對氣候變化、溫室效應、能源危機以及國際油價居高不下的擔憂，東芝將繼續在中國市場以及全球范圍內發展核電業。而對于中國的競標，他“希望西屋在競標中獲勝。西屋在中國需要東芝的幫助的話，東芝會提供相應的幫助。”

　　對于中國核電而言，這一場歷時兩年的招標即將在2006年年終畫上句號。無論最終選擇的是哪種技術，距離實現“雙四”目標的2020年僅剩四年時間。對于最終中標者，如何在這四年間達成預計目標同時幫助中國實現核電自主化之路，都不是輕松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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