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記者 葉建國 本報記者 定軍 河南、北京報道

　　7月21日，申俊章打開他辦公室的門，一股刺鼻的怪味迎面撲來。

　　作為河南省禹州市禹梁集團水泥粉廠的副廠長，面對記者，其辦公室的環境顯然讓申俊章有些尷尬。辦公桌上一片狼籍，一個簡陋的臺式風扇吹向對面的一張小床上，不時有紙張被吹落時發出的嘩啦聲。

　　揉了揉眼睛，申試圖找個杯子給記者倒水，但沒有找到。墻角飲水機的水桶也已經是空的了。

　　“(廠子)只能等死。”這樣的日子對他來說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今年2月23日，河南省政府正式批轉了當地環保局、發展和改革委等8個部門聯合制定的《2006年環境綜合治理實施方案》(豫政[2006]9號)。

　　《實施方案》中規定，包括禹梁集團水泥粉廠在內的無梁鎮12家水泥企業20條機械化立窯生產線，在限定的時間內全部關閉。具體的時間安排為，6、7月為企業自主拆除時段，8、9月為強制拆除時段，10月為清理現場、恢復自然環境階段，11月為檢查驗收階段。

　　此后，許昌市政府和禹州市政府分別制訂出了《關于無梁鎮水泥廠關閉工作的實施方案》，禹州市成立了關閉立窯工作領導小組，常設機構在禹州市環保局，由市主要領導擔任小組組長和副組長，市各局委都有參與，配合關閉工作。

　　“禹州市政府發出通知，7月31日下午5點，對禹州15家(另有三條沒有被《實施方案》點名，但也被禹州市政府要求強行關閉)沒有按時關閉的水泥廠，將實行停水停電，強行關閉。”

　　“幾近絕望”的申俊章，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睡覺和等待北京的消息。

　　不過，北京的新消息或許很難讓他樂觀起來。

　　“當前，電力供求矛盾趨于緩和，有些地方又在醞釀發展高耗能產業。”7月26日，國家發改委馬凱在全國節能工作會議上神色嚴峻地說。

　　統計顯示，上半年中國原煤、原油和發電量分別為9.6億噸、9166萬噸和12687億千瓦時，同比分別增長12.8%、2.1%和12%。考慮到原煤、發電量占到中國能源比重的80%以上，因此上半年能耗增長整體將超過GDP的10.9%增速。

　　馬凱將這種電力供應與高耗能產業之間的惡性循環形容為“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據悉，針對于此，一場以降耗為重心的調控正在啟動。

　　新政績指標分解

　　決策層的焦慮來自上半年的形勢。

　　據了解，國家的“十一五”規劃綱要把“十一五”時期單位GDP能耗降低20%左右作為約束性指標，今年的節能任務為4%左右。按這一目標，上半年至少應降耗2%。

　　但是，據7月19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透露的情況，上半年，全國的能耗“不降反升”。

　　有關權威人士透露，有鑒于此，國家發改委正考慮將降耗作為下半年行業調控的重點，并采取雙管齊下的方針——一是，將指標分到地方，二是具體到行業。

　　7月26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全國電視電話會議上提出，要切實加大節能降耗和環保工作力度，并“盡快將二氧化硫和化學需氧量排放總量控制的目標責任分解落實到市(地)、縣和重點排污單位”。

　　同日，國家發改委與30個省市區政府、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和14家中央企業簽訂了節能目標責任書，將單位GDP能耗指標作為政績考核標準分解到各個省市區。

　　而節能目標責任書的簽署只是第一步。目前，不少省區“十一五”規劃所制訂的降耗指標都低于國家“十一五”規劃所規定的20%的指標，有的省只有13%。

　　一位能源專家向記者表示，發改委強調這種狀況不能再繼續，“單位GDP能耗只降低13%的情況以后不允許再有，最低也要要求他們調到15%-17%，至于是否調到20%現在還在考慮。”

　　另一方面，則是實施各個行業的降耗標準，這又分兩個部分——整體行業的降耗，以及部分行業的準入降耗。

　　記者獲悉，目前僅僅以2006年的行業標準項目計劃，就有共1565項。其中制定799項，修訂766項；產品方面標準1403項，資源節約標準45項等。

　　但有關人士介紹，這些標準大部分80%以上需要在2007年才能完成。

　　他說，即將制定的一些行業標準，涉及節能、節水、減少污染等方面，將會有各種強制性指標。比如按照“十一五”規劃，鋼鐵、有色、煤炭、電力、化工、建材等行業和耗能大戶的節能的硬性指標正在研究制定。

　　近期已經出臺的鐵合金、銅冶煉、電石、焦化的行業準入政策，詳細地規定了能耗必須達到的指標，而其他行業的標準仍在分頭研究。

　　比如，中國煤炭行業協會的一位人士透露，煤炭行業標準將涉及安全、降耗、資源節約、綜合利用等多個方面，“主要在機械動力使用方面，這方面的標準就有2條。”

　　而建設部在日前印發的《“十一五”城市綠色照明工程規劃綱要》中也提出，2006到2010年累計節電要達到25%。

　　落實中的兩大爭議

　　但是，具體的落實中，爭議仍在。

　　首先在行業標準的制定方面，有專家提出，對于各個行業是不是需要按照全國單位GDP能耗下降20%的標準，也分別下降20%，各方分歧很大。

　　國家發改委能源研究所能源效率中心主任郁聰認為，實施一個統一的20%的標準可能性不大，因為各個行業降耗的空間不一。

　　其實，即便在同一行業內部的各類企業之間，標準也難以一致。

　　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副會長羅冰生認為，總體看我國鋼鐵工業全行業的能耗水平同國際先進水平比較，存在20%左右的差距。其中，大中型鋼鐵企業能耗總水平比國際先進水平高10%左右；中小型企業的能耗指標更是落后——同大中型鋼鐵企業整體水平比較，存在約50%左右的差距。

　　為此，與行業協會聯合，通過行業協會貫徹行業降耗的研究正在操作之中。

　　比如，在上述的水泥廠爭議中，一個麻煩就是雙方對行業標準的爭議——這12家企業究竟是否屬于國家產業政策的調整范圍？

　　申俊章出示的國家發改委12月2日發布的《產業結構調整指導目錄(2005年本)》中，“窯徑在2.2米及以下水泥機械化立窯生產線”為立即淘汰類，但并沒有明確關于窯徑在3米以上的機械化立窯水泥生產線的淘汰期限。

　　但河南省發展改革委一位人士對記者表示，在今年4月13日國家發改委等8部委公布的《關于加快水泥工業結構調整的若干意見》要求，“嚴禁立窯等落后生產工藝新建、擴建和單純以擴大產能為目的技術改造項目。”

　　該官員認為，“文件中要求關閉的就是當地這種規模比較小的水泥生產廠，這符合國家的產業調控政策，水泥行業也是河南省重點調控的對象。”

　　下一個問題是，一旦嚴厲的行業調控新政出臺，在操作中是否會面臨一些難題，比如法律問題。

　　“行政性宏觀調控在落實過程中，碰到的是具體的、微觀的法律障礙。”專家稱，這正是禹州市水泥企業遇到的麻煩。

　　為此，7月15日，禹州市水泥行業協會會長時建業受無梁鎮那12家水泥企業的委托，在北京京鼎律師事務所發起了一場“針對河南省禹州市水泥行業生存與發展專家學術論證會”。

　　會上，一些專家學者對河南省和禹州市對12家企業在缺乏相應補償的情況下，做出的強行“通過行政手段關閉”的決定，進行了討論。

　　國家發改委經濟體制與管理研究所副所長周海春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國務院和有關部門出臺相應的產業調控政策是可以以“政府文件”的形式要求下級政府部門執行，省級政府也可以文件的形式要求地方政府來執行。

　　但是，“國家的產業和上級政府的文件規定并不能作為強行關閉企業的依據，必須要有相關法律依據。國有企業可以被強行關閉，但民營企業不行。”周進一步指出，目前國家或地方政府在進行行政調控的時候，最常用的依據就是與環境有關的法律和與土地管理有關的法律。

　　“按照《行政許可法》規定，這樣的行政行為，應該給予經濟補償，最起碼要補償實際損失。”國家行政學院法學部主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內務司法委員會委員應松年教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