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首家鄉鎮化工園面臨關停

　　“在2007年年底之前將該化工園內企業關停轉遷完畢”。浙江省政府近日做出的這個結論性的決定，使位于杭州蕭山區的浙江省首家鄉鎮化工園區，因對周邊環境污染嚴重終于面臨壽終正寢的命運。

　　□本報記者 韋文潔

　　實習記者 葉宏軍

　　錢昊平　發自浙江

　　2月2日，本報《化工園毀了我們的生活》報道中“浙江蕭山25家化工企業排放污水毒氣，10年時間近60人死于癌癥”的污染現狀，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不僅中央、浙江多家媒體及時跟進報道，在浙江省的兩會期間，錢塘江的化工污染成了代表們的熱門話題。蕭山區政府表示，在今年年底之前，受國家環保總局關注的南陽紅山區域的所有錢塘江外排口將全部關閉。

　　“在2007年年底之前將該化工園內企業關停轉遷完畢”。浙江省政府近日做出的這個結論性的決定，使位于杭州蕭山區的浙江省首家鄉鎮化工園區，因對周邊環境污染嚴重終于面臨壽終正寢的命運。

　　四個月一眨眼過去了，6月1日下午，記者又走在通往化工園的路上。

　　與四個月前不同的是，在錢塘江蕭山區段一處河壩旁邊的墻面上，記者隨時能看到寫著醒目的保護環境的標語，可見當地已認識到保護生態的重要性。但在采訪中，記者一談到具體而關鍵的問題，有關部門人士卻閃爍其詞，讓人感到環境治理工手的艱巨復雜。

　　排污高招頻出

　　從當初“迎財神”般引進化工企業到如今對其強制關停，蕭山人走了一條坎坷之路，也對“長遠環境保護與短期經濟利益”的關系有了更深認識。

　　據塢里村漁民邵關通反映，迫于輿論的壓力，如今排污企業也不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了，就是經常改白天排污為晚上排，或者采用更為隱密的手段排污。

　　6月1日18時左右，記者先后查看了上次采訪時所看的排污口。在赭山灣閘，排污口作了一些掩飾：一大堆建筑垃圾中間，褐色污水嘩嘩涌出。在外六工段附近的灘涂上，醬色污水沖出了一個二十多平方米的大水坑，面積比1月份時大了一半左右。另一個原本在江堤邊的排污口，則向江中挺進了十幾米，邊上還有嶄新的塑料布襯著，附近，有穿著工作服的人員在走動。其他的排污口，一股股顏色各異的污水依然從江底冒出，在江邊形成了一條條醒目的色帶。

　　21時，記者在萬馬化工的溝渠旁驚奇地發現，石縫中有大量的黑色污水不斷地滲透出來。在熱電廠的冷卻水渠出口中，涌動的則是紅色的水流。據了解，熱電廠的冷卻水是無色的，那紅色的水是哪里來的呢？由于冷卻水渠是在地下的，找不到“紅水”的源頭，是哪家化工廠排污還不得而知。據隨行的村民推測，可能是別的化工廠滲透出來的污水。

　　邵關通告訴記者，污水直排錢塘江太露骨了，一些化工廠采取了用管子抽出污水，徑直排放在廠內的泥地上，或深井中。由于所處的地帶為沙地土質，滲水速度比較快，所以我們就能看到從石縫中滲水的情形了。

　　這樣一來，地下水系也被徹底地破壞了。

　　環保執法企業竟清楚

　　化工企業排污方法發生變化，村民熟知于胸，難道有關部門竟毫不知情？

　　杭州市蕭山區環保局金曉寶副局長說，企業直排錢塘江的情況還是有的，因為8月底蕭山區污水結管并網工程才竣工。但用滲透法排污還是首次聽說。

　　金曉寶介紹，蕭山區政府和環保局對開發區內的化工污染企業曾作出了停業、停產整頓、限期整改的決定。對污染企業處罰力度進一步加大，發現偷排一次，每次罰款從3萬元起步。至于今年有哪家化工廠因偷排污水受到過如此懲罰？金副局長卻一時想不起來。

　　相對于有關領導的暫時失憶，村民韋東英的記性倒是蠻管用。韋東英說，“5月24日，一家化工廠的當地職工得意地對我說，你們叫環保局來查吧，保準查不出來！”

　　為什么會查不出來呢？在眾多村民的追問下，這名職工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一點，“我們得到消息，環保局要在6月15日來檢查污染治理情況。在檢查之前，把污水池放空，再注滿自來水就可以過關了。

　　為了印證這一說法的真假，記者想進入幾家化工廠看個究竟，但都遭到了的拒絕。

　　環保部門的行動企業竟會知道？環保局金副局長對此解釋，在日常的環保檢查中，企業可能已經掌握我們的執法規律了。今年以來，對化工企業的檢查一直是一個月兩次。

　　遲來的污水處理廠

　　“現在看來化工園是應該關閉的，但當時在這里設立一個化工園區也有當時的道理。”杭州市蕭山區南陽鎮副鎮長陸偉說。

　　成立于1992年10月的杭州市蕭山區南陽化工園是浙江省第一個鄉鎮化工園，園內現有25家化工企業。南陽化工園目前年產值約10億元左右，占到南陽鎮全年產值的1/5，吸納了1100多名本地人員就業。

　　按陸偉的說法，10多年前的南陽只是錢塘江邊一個閉塞的地方，沒有工業，沒有道路，遠離城市。特定條件下，設立這個化工園跟今天一些經濟不發達地區引進化工企業的背景差不多。

　　以南陽農藥公司為例，當年杭州農藥總廠位于機場路一個住宅小區附近，產生的氣味和廢水影響了當地居民的生活，杭州市政府希望農藥廠進行區域經濟調整。

　　這時，蕭山市(原縣級蕭山市2001年劃為杭州市市轄區)領導找到農藥總廠，希望農藥廠能搬到蕭山。

　　1995年，農藥總廠出資籌建的杭州市南陽農藥有限公司正式落戶南陽化工園，南陽鎮領導參加典禮。

　　農藥公司副總經理孫修先說，當時園區還沒有污水處理廠，前期落戶的一些企業就將廢水經過簡單處理或者不處理就直接排向錢塘江。

　　基于國家對新建企業“生產設備、環保施工、安全裝置同時上”的“三同時”要求，南陽農藥公司向南陽鎮政府提出安裝環保設施，當地政府卻勸他們“先別忙”。孫修先記得鎮里是這樣跟他們說的：“你們先不著急，交給鎮里100萬，等著鎮里建污水處理廠。”

　　“可能是他們把建一個污水處理設施想得太簡單了。”孫說，南陽農藥公司還是于1996年投資600萬元購進了污水處理設施。

　　而南陽鎮直到1998年才在化工園區投資興建了陽城污水處理廠，這時，化工園已建成6年，園區內已有將近20家化工廠。除了南陽農藥公司等少數廠家有污水處理設施，大多數工廠直接將污水排向了錢塘江和村莊邊上的小溝渠。

　　罰款作用微乎其微

　　陽城污水處理廠的建成，并未徹底改變化工園內的企業向錢塘江和附近溝河排放超標污水的現狀。

　　化工園內部分企業污水交由污水廠處理，還有一些企業直接向錢塘江連接了排污管，目前化工園內共有6根通向錢塘江的排污管。

　　據了解，這些排污管通向錢塘江之前都經過了城建、環保、國土、計委、錢塘江管理局等部門審批，程序上沒有問題，但在后來，這些排污管都在偷排超標準污水。

　　“一些企業根本就不按規定對污水進行處理，而是直接排放到錢塘江了，環保局都沒法查。”蕭山區環保局副局長陳偉方說。

　　“我們的執法車還沒到，早就被他們放風的看到了，人家不排了你還怎么查他？罰他？“陳偉方說，有的企業甚至放風都放到環保局門口，因為環保局就那么幾個人，時間長了都認識，一出去就被盯上。

　　“企業偷排污水的目的在于降低生產成本。”欣陽精細化工廠一工程師說，企業一天要產生800噸左右的污水，如果送到污水處理廠，每噸要交5元的處理費，一年就是150萬元。而偷排到錢塘江，則大大降低了成本，即使因偷排被查處，環保局一次最高只能罰3萬元，即使每個月都被罰，全年算下來的罰金也遠遠低于污水處理費用。

　　“我們能作的就是處罰，其他一點辦法也沒有。”環保局的一位工作人員表示。“區政府曾下了文件，對于偷排污水的企業，第一次抓住的，可以停電15天，第二次，繼續停電15天，并停業整頓，第三次，就強制停產。”

　　而企業污水不交由污水廠處理，又造成了污水處理廠的“大馬拉小車”現象。

　　按照蕭山區環保局統計，陽城污水處理廠設計日處理污水能力為5000噸，但實際每天的污水處理量還不到2000噸，不能充分利用設備，也提高了污水廠的處理成本，降低了處理質量。

　　除了企業，污水處理廠自身也涉嫌向錢塘江內排放不達標的污水，蕭山區環保局已經接到了多次舉報。

　　關停過程異常艱難

　　去年12月3日，浙江省環保局局長戴備軍親自到南陽調查，并與蕭山區政府溝通辦理此事。隨后中央有關領導的批示又通過浙江省委辦公廳轉到浙江省環保局。

　　蕭山區的東區靠著錢塘江，東區的南陽化工園是重點區域，區政府研究后決定對這一區域進行重點治理。

　　但治理過程舉步維艱。鎮政府一級沒有執法權，只能一次次向區政府打報告，區環保局也是罰一次管住幾天，時間一久，企業又偷排如故。

　　區政府一位女士向記者透露，杭州環境保護模范城市的復評沒有如期通過，與南陽環境惡化有關，這也進一步加重了環保部門身上的壓力。環保局長洪秀蘭曾向區長哭訴，稱壓力巨大，工作很難開展。

　　農藥公司的關停就經歷了重重波折。

　　作為農藥化工廠，農藥公司排放的甲胺磷、硫化物等對環境的氣體污染占到化工園區的一半，附近的空氣里都是濁臭味。

　　蕭山區副區長朱黨其說，“官司”最后打到了杭州市委書記那里去了才算有了交代，有關領導指出，“在治理化工園污染一事中，杭州市屬企業要起帶頭作用”。

　　去年12月20日，蕭山區政府向南陽農藥化工有限公司發出了《行政處罰停業告知書》，至此，南陽化工園的環境整治工作算是真正有了一個起點。

　　對農藥廠的關門，知情人士認為，還有利益之爭。南陽農藥化工廠占地130多畝，除了8.6畝是合法用地外，其他都是向政府租借的，也就是說，100多畝地每年租金僅為20多萬。現在南陽開發區一地難求，每畝20萬元都買不到土地。除了南陽農藥化工廠，其他企業的用地大多都是以“宅基地”的名義報批過的。要關停這些已經落地生根的“財神”企業，工作之難可想而知。

　　對蕭山區來說，治理污染已經付出了巨大代價，蕭山區副區長朱黨其說：“今年我們加大了包括南陽化工園在內的環境整治力度后，一些企業停產，這成為今年一季度稅收比去年同期下降的主要因素。”

　　朱黨其說，今年一季度，蕭山區的稅收比去年同期減少了4個多億，相當于去年的75%.“但我們還是要治理環境，這是涉及到子孫后代的事情。”

　　從現在來看，化工園區的撤銷已經開始倒計時，但客觀情況是，園內仍有企業向錢塘江排放污水，記者6月1日晚上在化工園看到的那一幕即為例證。對此，朱黨其的說法是：“一些企業在最后的關頭變本加厲排放。”

　　6月2日下午，在刺鼻的氣味包圍的塢里村，一位放學回家的學生告訴記者，他的鄰居陳桂法剛被查出肝癌晚期，死神正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