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雜志：日本上百年歷史老店嘉娜寶黯然退市

　　雖是自揭家丑，東證亦不放過造假賬，因為信用的最高原則不容挑戰

　　文/本刊記者 陳 言(北京、東京報道)

　　2005年5月12日傍晚6時，東京證券交易所會議室，交易所董事長鶴島琢夫、常務董事長友英資來到已經等待多時的記者面前。鶴島用低沉的語言宣布說：“東京證券交易所今 天決定讓嘉娜寶(Kanebo)公司退市。”

　　明治20年(1887年)創建的日本最著名企業之一的嘉娜寶，在自己公開了做假賬的丑聞后，東證立即停止了其股票的上市權利。

　　今年3月，東證勒令西武鐵道退市時，日本媒體無不拍手稱快。但到了5月，東證剝奪嘉娜寶的上市資格時，日本媒體則流露出了對嘉娜寶的惋惜。

　　第一，嘉娜寶是自揭家丑，同時把對造假負有主要責任的原公司高層告上了法庭，東證不該讓正直的企業承擔如此大的損失。

　　第二，一家有100多年歷史的老企業，其股東數量特別的大，目前至少有11萬個股東。嘉娜寶退市，等于讓11萬人的股票瞬間化為垃圾。這對股市的影響同樣很大。

　　第三，嘉娜寶本來就面臨著經營上的困難，今年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在這個時候讓它退市，企業品牌大跌，企業再生將更加艱難。

　　但是嘉娜寶造假觸犯的是資本主義經濟中的最高原則——“財務信用”。上市公司沒有財務信用，就等于讓股市沒有任何誠信可言。做假賬能一時粉飾公司財務的虧空，但最終會被股市拋棄的。不消除這樣的害群之馬，股票市場就不可能出現繁榮。

　　東證揮淚斬馬謖

　　東證董事長鶴島琢夫在記者見面會上，反復回答的正是能否對嘉娜寶手下留情的問題。

　　鶴島說：“財務信息的準確披露，是證券市場的生命線。”在這個方面，原則問題不能讓步。

　　不過，從東證對嘉娜寶的反復調查，最后決定讓嘉娜寶出局來看，這個決定東證是考慮再三的，與產業再生機構做了充分溝通，在法律的運用上也是十分謹慎的。

　　嘉娜寶在2004年10月28日發表了該公司“經營凈化調查委員會”的報告，主動向媒體公布了過去幾年公司粉飾財務報表的過程。當天，東證把嘉娜寶在股票市場上公布股票價格的欄目，從普通欄轉移到“監理”欄中，向投資者提出了警告。

　　監理欄中的股票都是有問題的股票，如出現了經營危機，少數股東控制了企業的主要股票，交易量過少等。碰到這種情況，東證會把這些企業的股票暫時放到監理欄中。企業渡過了危機，回到了正常的營業中后，東證再把股票位置回復到原來的按行業劃分的欄目中去。如果完全沒有好轉，這時東證便把該股票的位置下放到“整理”欄中，一個月以后令其退市。東證在接到嘉娜寶的主動報告后，先把嘉娜寶的股票位置放進了監理欄中，讓投資者注意嘉娜寶以后的舉動。同時，東證要求該公司對過去的造假做出詳盡的調查。今年4月13日，嘉娜寶向東證提出了修改過去的財務報告的申請，希望能修改2000年3月以后提交的5個年度的財務報告，5月2日，書面提交了《有價證券報告書的修正報告書》。嘉娜寶的造假大白于天下。

　　東證公關部勝尾修拿出了該公司編的《公司信息適時披露指南》、《東證考察讀本》、《東證要覽》等書籍，在找到退市方面的內容后，對《經濟》說：“東證對股票退市有著嚴格的規定。股票不能成為少數股東的資產，股東數量不能太少，股價不能低于10億日元，不能出現長時期的沒有交易的現象。資不抵債的情況超過了一年的企業，是不能在股票市場上待下去的。不過，我們特別重視的是財務不能造假。”

　　5月12日，鶴島對媒體談到嘉娜寶退市的最大原因，就在于該公司造了假賬，而且影響非常的大。

　　鶴島說，明明嘉娜寶資不抵債，但在他們的財務表上卻是資產有余。年度內的虧損很大，但在財務表上卻成了尚有盈余。按東證退市的條件，早在2002年，嘉娜寶也是應該退出股票市場的。那時他們公布的資產表，讓投資者在判斷上出現了失誤。

　　不過，東證也考慮了自2003年開始，嘉娜寶得到了產業再生機構的支援，資不抵債，也能在股市上維持一段，但就是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嘉娜寶的退市也是必然的。

　　“長期地、有組織地造假賬，欺騙投資者，給證券市場的信用造成很壞的影響，我們不能不宣布停止該公司的上市。”鶴島帶著一些氣憤的語氣說。

　　第二天(5月13日)，嘉娜寶的股價從監理欄中降到整理欄，它可以在這里待一個月，到6月13日，該股票自然從股市上消失。6月13日是星期一，星期六、日沒有股票交易，實際上在6月10日(星期五)下午3時股票交易停盤的時候，嘉娜寶股票將壽終正寢。

　　獨裁老總埋下的定時炸彈

　　企業是有生命周期的運動體，吐故納新才能維持企業的延續，以家族主義來運營企業，雇用一位非常“有能力”的企業家來掌控企業，最終只能是加速企業走向失敗。

　　1887年，東京隅田川邊上，一個靠近鐘淵的地方，出現了一家紡織品貿易公司，名字叫做“東京綿商社”，以后更名為“鐘淵紡織”，旗下有不少紡織廠，在日本工業蓬勃發展的時候，鐘淵的工廠曾遍布日本各地，到了1936年，已經發展成為日本銷售額最大的一家民間企業。

　　鐘淵的老板是個很有開拓能力的人，早在1905年，該公司已經開始涉足健康保險，建立了相關的機構，這給以后日本建立的社會保險制度以極大的影響。

　　戰后，日本工業的發展從紡織品階段向鋼鐵、汽車、電子方面轉換時，鐘淵的紡織品時代已經過去，在國際上的競爭力越來越差，企業不得不考慮多種經營，他們把名稱改為“鐘紡”(Kanebo)，以后漸漸成為以化妝品為主要業務內容的“嘉娜寶”。

　　鐘紡在很長時間里維持者“家族主義”的經營方式，這讓企業失去了獲取現代的經營方式的機會。同行其他企業曾經從天然纖維向化纖轉變，又從化纖產業轉換成到其他產業中，而鐘紡開始時想固守舊業，在基本失去了舊業基礎后，于無奈中轉向了化妝品。但此時的企業經營已經完全失去了銳意，家族主義的經營方式不能不淡出。

　　很多時候，日本的銀行是依靠向企業直接派遣銀行職員來實現金融對產業的控制的。1968年，銀行派出了伊藤淳二來管理鐘紡，在有很深的家族主義經營基礎的鐘紡，伊藤從總經理干起，以后做到董事長，董事長退后依然掌控實權，以名譽董事長的身份直接控制企業，這一下子持續了35年，到2003年，伊藤才真正的退出。

　　伊藤對于自己一點一點培育出來的部門是十分珍愛的，就是該部門在公司經營上沒有創造出任何業績，該部門在吃別的部門的盈利的時候，伊藤也還是希望通過下達高額指標，最終能讓那些部門也取得收益。

　　常年的這種期待，在舊帳永遠不能抹平的時候，企業終于開始犯最簡單的錯誤：做假賬騙人，之前是先騙領導，騙自己公司的人。到2004年3月為止的五年中，嘉娜寶共做假賬2150億日元(約163億人民幣)。

　　銀行、會計事務所、東證的責任

　　在日本銀行總部，日銀理事對《經濟》說：“我們已經基本上處理完了泡沫經濟時留下的各種金融問題，梳理完了日本的金融秩序。”在日本就要讓經濟走向正常的發展軌道的時候，當局絕不允許金融不安再持續下去，金融丑聞一旦出現，相關部門必須立即處理。股票市場中的造假，不論是以什么樣的形式捅出來的，退市是惟一的一條出路。雖然有媒體提出以重罰來代替退市，但重罰不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嘉娜寶倒下去了，嘉娜寶的舊經營者也將受到法律的制裁，但嘉娜寶背后的監督體制，其責任在目前的日本社會中并沒有得到充分的追究。

　　首先是嘉娜寶的主力銀行的責任沒有在這次事件中受到特別追究。三井住友銀行是該公司的主力銀行，從資金管理上，三井住友銀行是能夠看出不少破綻的，他們沒有向社會提出這方面的問題，說明他們沒有發揮好銀行的監督作用。

　　日本大企業的賬務每年是由會計事務所(日語叫做“監查法人”)來審計的，監查法人沒有看出嘉娜寶的造假，還是明知有假，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嘉娜寶的監查法人有義務對自己的監查過程向媒體做出解釋。

　　最后是東京證券交易所。每年所有上市公司都要出一本“有價證券報告書”，這是投資者獲得企業信息的最重要的一個手段。在過去五年里，嘉娜寶造假，東證竟一直被蒙在鼓里，東證的保障信息準確的責任在哪里?在5月12日的媒體見面會上，鶴島琢夫董事長最后依然沒有說出個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