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億元化工原料如何失竊

　　本報記者　暴春燕 張春蔚

　　他們靠的是不算復雜的方法：憑借著從前的良好信用度，在前期外貿通關手續齊全的情況下，兩家公司收到需求方定金后，偽造虛假提貨單與相關證明文件以證明貨物為其所有，然后與倉儲地內部人員勾結，利用時間差，把放置在中東石化碼頭的屬于他人的貨物與屬于自己卻沒有付清開證公司貨款的貨物倒賣了出去。

　　他們之所以得手，是因為目前外貿行業競爭非常激烈，貿易操作過程中有較多不規范之處，各家公司存在僥幸心理。

　　5月的江蘇省張家港市港口碼頭異常忙碌，40多個萬噸級泊位分布在長達33公里的黃金深水岸線上，貨輪在這里進進出出。這家以冶金、化工原料為主的基礎原材料貨運碼頭去年的貨物吞吐量增長了近40%，按照規劃，貨物吞吐量將在未來3至5年內突破1億噸。

　　但是近一個月來，張家港內屬于“中東石化”的化工碼頭幾乎處于歇業狀態，與其他散貨碼頭、糧油碼頭相比，這里顯得冷清得多，只是偶爾有幾個碼頭工人走來走去。多年與化工原料打交道的船務代理王先生說：“以前這里一個月有十五六條進口化工原料的船到岸，現在一條都沒有了，全跑到上游江陰和常熟去了。今年的任務量鐵定完不成。”

　　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3億元貨物被盜賣

　　4月2日，紡織企業華源發展(600757)發布公告稱，包括該公司在內的眾多公司存儲于某倉儲公司的進口化工原料被人以欺詐手段冒領出庫。經多方查詢，初步證實該公司被冒領的化工原料的數量約為1.17萬噸，貨值約為1.05億元人民幣(尚未扣除已經收取的由客戶交納的20%的代理進口保證金)。華源發展已經向相關部門提起民事訴訟和申請財產保全。

　　雖然華源發展并沒有指出被盜貨物是在哪個港口的倉庫被盜賣，但是證券市場隨之而來的一系列波動令一起金額高達26億元的進口化工原料被盜案終于顯形。

　　一個從今年1月開始在行業內廣為傳播的神秘傳言被最終證實：張家港中東石化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東石化)，這家擁有2萬噸級自備碼頭和5萬噸級石化倉儲的民營企業的進口化工原料被盜。據說，多家上市公司與14家開立信用證的進出口公司卷入這起大案中來。

　　5月19日，記者來到了事發地。中東石化是一家注冊資金為2000萬元的民營企業，在當地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坐落在張家港北面的錦豐鎮沿江一帶，在沿江公路接近化工碼頭的地方有清晰的標識指示出該公司的位置，中東石化的中巴班車每天仍照常往返于市區與碼頭之間。距離大門不到10米的地方有一棟四層的辦公樓，門口的保安和攝像頭嚴密監視著進入辦公大樓人員的一舉一動。樓里幾乎沒有人，四樓存放著一些廢棄鋼材，三樓的盡頭是副總經理和總經理的辦公室，但是雙門緊鎖，毫無動靜。

　　從辦公樓的窗口望出去，能看到二三十米以外的十幾個儲油罐。碼頭內只有兩三個身穿標有“中東石化”字樣服裝的工人來回走動。一個人走過門口貼著的一張告示前，不作片刻停留。這是張家港市人民法院2005年4月19日下發的公告。公告顯示，法院已經對中東石化實業有限公司及中東倉儲有限公司破產還債進行立案，并查封其所有財物，“全體職工應堅守崗位，保護好企業財產，不得非法處理企業的帳冊、文書、資料和印章”。

　　公司人員大多對案件避而不談。“誰愿意把丑事拿出來說。”一位碼頭工人對記者說。

　　記者在采訪過程中多次致電中東石化總經理趙忠明，但他拒絕接受采訪，只是稱丟失的貨物沒有外界傳言的20多億元那么多。

　　“中東石化貨物的價值應該在3億元左右。”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司經理也認為不可能有26億元那么多。

　　這個說法得到了張家港市公安局的印證。市公安局對外宣傳辦公室副主任李萍說，此案現在已由該市領導牽頭，設立專案組，正在調查相關的犯罪嫌疑人。目前案件正在調查中，不方便向外界透露。

　　行竊者如何得手

　　就算被盜貨物只有3億元，這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行竊者是如何得手的呢？

　　真正掀起這場風波的是來自上海的兩家公司。上海山錦化工有限公司和上海星彥經貿有限公司伙同中東石化下屬的中東倉儲有限公司的內部員工，盜賣了存放于該公司儲運罐中的化工原料。

　　一位曾與星彥經貿有限公司與山錦化工有限公司有貿易往來的高先生說，兩家公司要想得手，必須要找一家進出口公司以開立信用證的方式為他們擔保進口化工原料，星彥經貿與山錦化工為此預付相當于貨值20%的金額作為保證金。然后，該進出口公司作為開證公司向國外貨主付清全部貨款，等到貨物進口到國內以后，星彥經貿與山錦化工向開證公司付清所有貨款，出示正本提貨單與相關證件到倉儲地提取貨物。也就是說，在開立信用證到貨物到達的一段時間里，相當于國內的委托方在融資。

　　高先生透露，一般情況下，規模比較大的進出口公司銀行信用好、授信高，基本上進出口業務開立信用證不用向銀行繳納信用證保證金，還可倒占20%的信用證保證金利息。這筆保證金利息由貿易公司支付，不過很多時候都出在通過貿易公司買貨物的國內需求方身上。開證公司從國外買的貨物中只有一部分是屬于貿易公司的，所以當國外的貨物分期分船次發往國內后，開證公司與貿易公司會進行“分票”，屬于開證公司的貨物放置在開證公司自己的倉儲地，剩下的放置于貿易公司指定的倉儲地。然后，貿易公司便可以把這些貨物賣與原本付給其信用證保證金利息的國內需求方，當需求方把貨物余款付清以后，貿易公司才有權利從倉儲地取貨。

　　“但是有時候星彥經貿與山錦化工會在暫時沒有大的需求方的情況下，自己先囤積貨物，等價格提高時再出售。”高先生說。

　　去年年中，市場均預期液體化工原料價格會上漲，于是包括星彥經貿、山錦化工在內的眾多貿易公司便大量從國外進貨。

　　但是2004年11月中旬，隨著上游原油價格下降，液體化工原料市場的價格也隨著暴跌。星彥經貿、山錦化工與全國十幾家進出口公司簽訂了代理進口合同，如果照常接貨，就面臨巨虧。但如果不接，開證公司就會把他們告上法庭。在這種情況下，星彥經貿與山錦化工就選擇偷出貨物低價拋售以回籠資金，然后出逃。

　　高先生說兩家公司“以前的信用都不錯”，但是在面臨無法付清貨款的情況下，兩家公司只能鋌而走險。“目前外貿行業競爭非常激烈，因此貿易操作過程中也有較多不規范之處，各家公司存在僥幸心理，”高先生說，“尤其是對以前付款都很及時、預付款比別人多、支付的手續費也比別人高的老客戶，沒有防備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憑借著從前的良好信用度，在前期外貿通關手續齊全的情況下，兩家公司收到需求方定金后，原本沒有那么多貨，卻偽造虛假提貨單與相關證明文件以證明貨物為其所有，然后與倉儲地內部人員勾結把原本不屬于兩公司的貨物提出。但是兩家公司不會一次性把貨物全部提出，高先生說，兩家公司會找各種理由先收清需求方的貨款，然后再分期分批交貨。

　　星彥經貿和山錦化工就是利用這個時間差，把放置在中東石化碼頭的屬于他人的貨物與屬于自己卻沒有付清開證公司貨款的貨物倒賣了出去。還有一種牟利方式就是這兩家公司收了需求方的貨款卻沒有全額付貨。而這些貨物很多都是靠開證公司付的貨款，因此經過多次倒騰，價值3億元的貨物造成了涉案數額為26億元的損失。

　　這兩家公司一定沒有想到，今年2、3月液態化工原料價格又出現大幅回升。一位業內人士說：“價格上漲的幅度都已經補齊了虧缺，星彥經貿、山錦化工鋌而走險，實在是不值得。”

　　涉案公司人去樓空

　　事發后，兩家公司也已經人去樓空。

　　注冊資金為50萬元的星彥經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星彥經貿)總公司的注冊地是上海市佳木斯路楊浦區私營經濟園區內的20號樓。與經濟園區內多數樓房一樣，20號樓是一棟三層高的老樓房，但此處空空如也，二樓三樓都是廢棄的空房，四樓正在裝修。

　　一位正在四樓進行裝修的工人沒聽說過什么貿易公司，他指著地上的一塊牌子問記者是不是報名學電腦動畫的。

　　記者來到經濟園區內的物業公司進行詢問，物業公司的甘小姐說，星彥經貿只是在經濟園區內注了冊，從未在此辦公。

　　星彥經貿的分公司注冊地是上海市虹口區四平路845號，而星彥公司的辦公地點卻在后面居民小區內的二樓。前臺掛著兩個公司的牌子，一個是星彥經貿有限公司，一個是華彥貿易有限公司。在有五六十平方米的辦公間內，只有三四個人在辦公。

　　一位原是星彥經貿員工的唐小姐告訴記者，星彥經貿原來的業務是化工原料，但是因為市道不景氣，已經做不下去了。華彥貿易有限公司的原業務以食品生意為主，兩家公司的老板是同一人，此人叫林爾寧。“他已經出國了，現在兩家貿易公司都不存在了。”唐小姐說。現在的老板叫林加寧，業務變成了以IT為主。對于公司的涉案情況，她表示并不知情。

　　另一家山錦化工有限公司的所在地水閘南路在浦東機場鎮上，只有十位數的門牌號，余下的門牌號卻在距離此地約七八公里的施灣鎮。可在施灣鎮仍舊沒有找到山錦化工有限公司注冊登記的180號。當地工商局一位在此工作了9年的人士稱這里不僅沒有180號，更沒有所謂的化工有限公司，“山錦化工有限公司”和法定代表人“劉新華”這兩個名字對他來說是陌生的。該公司的注冊電話現在也已經屬于另一家公司。

　　公安部門正調查此案

　　業內人士指出，由于化工原料對GDP的影響在5%以上，這起化工原料失竊案已經波及整個化工原料市場乃至下游企業全線的市場價格。不僅如此，由于盜竊案涉及企業眾多，也使得行業信用出現危機；因為各家企業購買貨物的資金都被套住了，購買貨物的資金出現短缺。

　　據了解，蒙受損失的企業幾乎遍布全國，包括寧波、杭州、南京、青島、上海、溫州、嘉興、福建廈門等地的數十家外貿公司。

　　記者致電幾家受害的上市公司，對方均諱莫如深，表示案件已經交由公安機關處理，在案件調查期間不方便向外透露損失的金額，并稱對自己的公司影響不大。而星彥經貿、山錦化工的主要涉案人員目前已逃往境外。張家港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大隊已經會同各地的公安部門聯合調查此案。

　　另一個受害方是張家港中東石化。包括幾家商業銀行在內的幾方債權人已經向法院申請其破產。當地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律師稱，當地法院已經扣押了中東石化的相關資產，法院清算完成、扣除相關費用后將進行拍賣還債。這位律師說：“那么多上市公司受損失，即使有公司搶先申請財產保全，通過法院扣押被告的財產，但能追回多少實在很難說。”

　　對規模比較大的貿易公司來說，他們或許還能勉強承受上千萬元貨物的損失，但是現金鏈的斷裂將是那些貿易額較小的貨主，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另一方面，一般的外貿公司都會有一個相對獨立于業務部門的倉儲部控貨部門，向總經理直接匯報。這就導致了貨物被逐漸賣走，但出貨方有時候卻并不知情的情況的出現。

　　發生這起案件之后，如今各家貿易公司均已部署相關業務部門徹查國內各交易港的倉儲環節，嚴防再發生此類問題。

　　“中東石化的化工碼頭屬于其個人碼頭，與張家港其他碼頭沒有直接關系，”張家港港務集團的一位調度員說，“但是這多多少少會影響張家港其他化工碼頭的生意。”這也就難怪負責化工原料的船務代理長吁短嘆生意都跑到周邊碼頭去了。

　　5月21日，記者再次來到中東石化碼頭附近。時值周末，周圍的碼頭仍有油罐車來來往往，只有中東石化碼頭仍舊雙門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