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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羅文勝
廣州報道
“眼鏡商會內部函件發出后，直通車遭受多大損失？”法官如此發問。
“暫時沒有。”廣州直通車眼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直通車)法定代表人司徒尚炎如此作答。
全場嘩然。
這是3月21日發生在廣州越秀區人民法院民二庭上的一幕。司徒尚炎作為原告，其庭辯卻與訴訟理由相悖。
“直通車”起訴廣州眼鏡商會名譽傷害的基本理由是，該商會種種所為令其經營“陷入絕境”。“直通車”指稱，廣州眼鏡商會發函煽動全體零售商和批發商聯合斷絕其貨源，并給其經營模式冠上一個“擾亂正常的價格秩序”的不當說法。
然而就在3月19日，當地媒體刊登一則“直通車眼鏡道歉公告”，公告出現 “本店自檢發現有誤寫錯產地法國的眼鏡……”等字樣。
“司法部門已對直通車正式立案。”廣東大同律師事務所為廣州眼鏡商會訴訟委托方，該所主任朱永平告訴記者，在直通車平價公示中，有法國名牌眼鏡GUY LAROCHE(姬龍雪)，該品牌經銷商上海海昌隱形眼鏡有限公司對售出商品進行檢驗，證實為假冒產品。
至此，轟動全國的眼鏡直通車事件，進入了詭異莫測階段。
“平價”之惑？
“司徒所說的平價眼鏡是否存在，現在成了問題焦點。”中國眼鏡協會常委任衛君稱，如果“直通車”眼鏡假冒行為得到確證，“平價直通”一說也就失去意義。
任衛君告訴記者，就平價店而言，廣州一直存在。人民中路、新港西路、五山路口大學一帶的眼鏡檔口，眼鏡每副從數十元至最貴268元不等；100-150元驗配一付眼鏡，廣州各眼鏡專業店早已普及，“但與直通車所說的平價概念不一樣。”
今年1月25日，“直通車”開張，宣稱眼鏡直銷品種過萬，其中有17種品牌打出公示直銷價，僅為市場價的1／5—1／2，并作出“超市內同一品牌眼鏡比市場價便宜一半左右，如發現比別處貴的，賠雙倍差價”的驚人承諾。
“手機尚且如柴，眼鏡更應如草。”司徒尚炎解釋，一旦打破壟斷，每付眼鏡平均價格在50-150元人民幣水平，將會引發眼鏡消費如手機市場那樣發生數千倍的增長，形成行業性革命。
與部分媒體渲染的眼鏡行業“暴利”說不同，司徒尚炎告訴記者，眼鏡產銷各個環節多屬微利狀態。眼鏡片(架)出廠時帶有半成品化生產特性，到消費者手中前，需要通過中間商和眼鏡店多個環節，加上驗光裝配等人工費用不公開計算，而是以暗貼方式落實到眼鏡價格上，由此導致終端價格急劇上漲。“直通車之所以能夠降低眼鏡價格，關鍵在于改變傳統銷售業態。”
司徒尚炎稱，“直通車”在銷售環節的改良主要有三方面：一是無街鋪經營。以市中心商業地段如北京路的眼鏡店為例，60平方米地面鋪租15萬元20萬元，直通車超市租用二樓以上房間，4層樓450平方米租金僅1萬多元，降低了90%以上的租金費用；二是敞開式經營，將眼鏡架以超市敞開方式放置，客戶自選款式，避開傳統一對一銷售方式，降低了人力成本；三是向工廠直接進貨，避開中間環節，節省了1-2倍材料成本。
然而在廣州眼鏡商會眼中，這三個環節正好成了三面靶子。商會副會長宋寧告訴記者，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記者郭靜前來采訪時，曾檢閱過東方、明廊在北京路段的租約原件3份，每月租金由4萬余元至9萬元，與15萬-20萬月租的說法差異很大；眼鏡店人力成本支出方面，驗光配鏡為主要環節，敞開式經營并不能節約成本；另外直通車聲稱可以從廠家直接進貨，“很可能是說謊”。
任衛君回顧，直通車年初推出“姬龍雪”200元／付的直銷價時，同行拿到的批發價卻高達500元／付，廣州明廊眼鏡連鎖企業有限公司為此質問經銷商海昌公司，海昌堅稱沒有供貨給直通車，“再一了解，BOSS世界名牌眼鏡、Cadeau凱迪奧純鈦眼鏡、CK國際品牌太陽眼鏡等多個直通車公示的品牌，都說沒有與直通車建立供銷關系。”
記者手頭有多份名牌眼鏡經銷商的《嚴正聲明》，印證了此一說法。
“這說明直通車并沒有直銷渠道。”任衛君稱，由此帶出一個可能，直通車的公示品牌有假冒成分。由于認定理由在握，廣州眼鏡商會于2月1日發出《致全體零售商和批發商的一封信》，稱“在調查過程中如發現自己所經營或者批發的牌子與眼鏡直通車銷售的牌子雷同，我商會呼吁各會員最好能抵制這些牌子，維護自己的利益”。
任衛君解釋，商會的意思是，會員企業應將與直通車雷同的牌子撤下來復檢，鑒別真偽，“當時覺得不好明說，用了‘抵制’這個詞，結果輿論后果嚴重得超乎意料”。
事實上，正是廣州眼鏡商會發出“抵制”呼吁，各大傳媒基本將其定性為行業對單個企業的“封殺令”，直接引發社會輿論對該商會行業壟斷的普遍質疑。
“盡管這樣，我們還是存在焦慮，司徒很可能是借行業變革之名，行商業操縱之實。”宋寧的判斷是，目前“直通車”5%的眼鏡屬于市場常見品種，另外95%的品牌難以考究，如果直通車對這5%搞超低平價，借以吸引顧客，而另外95%以“假平價”來賺取利潤，對整個行業將是破壞性沖擊。
據了解，中國去年眼鏡生產量1.2億付，總產值為人民幣160億元，分散在4000多家生產廠家中，其中90%為小作坊式的低檔次廠家。事實上去年第一季度質監局曾對廣州市五大眼鏡批發市場眼鏡產品進行監督抽查，合格率僅為26.2%。
職能缺失之憾？
“輿論之所以有如此激烈的反彈，在于廣州市眼鏡商會市場服務職能的缺失。”任衛君說，“上述內部函件從字面上看，眼鏡商會有干預市場價格的意思，等于是越出了自己的職能底線。”
任衛君告訴記者，近幾年來，盡管各級政府在機構改革、實行簡政放權、轉變職能過程中，十分強調加強行業協會等的作用，將行業管理中的部分職能委托或授權給協會，但很多還是停留在口頭上。
記者手頭有廣州東山區大一眼鏡連鎖企業、廣州市先施眼鏡連鎖有限公司等16家眼鏡零售企業給商會的函，內容大同小異，指稱直通車開出的“平價”，引發民眾對各零售商店鋪標價的嚴重質疑，導致客戶流失，銷售額大幅度下降，多家企業瀕臨倒閉邊緣。
宋寧認為，行業協會、商會權威的樹立，首在反映企業呼聲，在行業自律、監管和維權方面為會員提供有效服務，而不是依靠政府的權力轉移。
以當前“直通車”事件而論，如果眼鏡商會可部分承擔行業規劃制訂、產業政策制定、產品評優、技術鑒定、許可證發放等工作，對其另外的那個95%有權進行統計和質量標準認定，很容易判斷其所作所為是否屬對行業業態的良性改革，整個形勢會大為不同。正是由于缺乏一些基本的行業管理職能委托或授權，“直通車一下子打到了我們的軟肋，商會根本沒有足夠的職能，來維護行業的共同利益。”
“直通車這么一個企業，注冊資本僅301萬，竟然可以叫板一個行業，說明了行業的脆弱性。”廣東省工商聯眼鏡商會會長莫廣松作了個對比：廣州大小眼鏡店600多家，廣州眼鏡商會成立近10年，會員以批發零售企業為主，但目前僅有會員77個；2003年成立的廣東工商聯眼鏡商會則側重于制造企業，注冊會員企業135家，而廣東眼鏡廠有500多家。相形之下，廣東省行業協會2003年已有878個，平均擁有企業會員單位218個，“就是說廣東眼鏡行業凝聚力有待增強。”
根據廣東省人大行業協會立法辦公室提供的材料，廣東省級行業協會中，目前得不到政府委托或授權行業管理具體職能的占82.1%，而一些企業自發組建商會，包括眼鏡商會在內的15家掛靠省工商聯、作為二級分會存在的民間行業組織，未經民政部門登記，干預經濟的法理更是不足。
強力商會之辯？
溫州眼鏡商會會長葉子建對眼鏡行業的弱勢頗有同感。葉子建透露，2004年溫州眼鏡全行業年產值為53億元，行業增長率只達6%，最大問題，在于低價競爭的惡性循環，也就是薄利多銷，甚至于個別產品無利可圖。
莫廣松稱，近幾年眼鏡國際貿易戰一直以商會為載體，連綿不斷，正是類似“直通車”的惡性競爭過于頻繁，導致價格非理智性下降所致。
“廣東眼鏡商會歷經百劫，余痛未消。”莫廣松一一列舉：2001年底土耳其對進口眼鏡實行監管和保護措施；2002年印度對我國出口的塑料鏡片實行了反傾銷調查；2004年初綿延至今，阿根廷對原產于中國的墨鏡、鏡框和其他眼鏡，不間斷地進行反傾銷立案調查；去年12月11日零售業WTO過渡期滿，加上CEPA全面實施，包括眼鏡業在內的廣州的商業將面臨激烈競爭和挑戰。
莫廣松的觀點是，政府應該下決心把那些不該由政府管的事情，毫無保留地交給商會，給予商會充分的權威。而其中的關鍵職能，正是行業自律、價格協調，比如眼鏡業，如果對一個國家的出口出現大量增長，按國際慣例，政府不能出面設定一個最低的數量來限制和規范出口，但是行業協會可以這樣做。
廣東省人大某法律專家認為，在直通車事件整個過程中，社會輿論圍繞眼鏡商會價格壟斷展開的抨擊，頗有因理論事的傾向在里面。事實上，廣東多個行業協會現行的行業公約中，類似價格控制的條款并不鮮見。
廣東省人大行業協會提供的資料表明，廣東證券業協會促使廣州地區107家證券營業部簽訂了《廣州地區證券營業部關于遵守誠信諾言執行自律規則的公約》，制定行業傭金標準；省無紡布協會為避免國內低檔紡粘布增產對中高檔紡粘布產品價格的沖擊，組織全國中高檔紡粘布生產企業召開行業自律協調會議，制定中高檔紡粘布價格的自律協議并付諸實施；廣東省金銀首飾商會更協同廣東省黃金協會、廣東省工藝美術協會、廣東省寶玉石協會等10個相關行業組織，制定廣東全省金飾品零售價價費分離定價調整辦法。
“WTO開放環境下，中國企業最大的對手不是外國企業，而是國內廠家。”在去年底“新時期政府、商會與民營企業和諧發展論壇”上，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中國入世談判首席專家龍永圖稱，企業之間毫無章程可循的競爭必須早日停止，一個有效方法就是建立強有力的商會，進行行業整頓，維持行業基本的競爭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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