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企業騙套3千萬 國債資金如何變成唐僧肉

　　一個財政決算1.33億元的國債建設項目，竟被一個家族企業騙套了3084萬元；

　　一個解決百姓用水難的民心工程，居然被一個家族企業當成了“搖錢樹”

　　鏈接：一次偶然審計揭開黑幕 國債資金如何成了唐僧肉

　　海南一個家族企業僅以138萬元資本金便控制了1.54億元--百倍于其身價國債建設項目，并騙套3000多萬元。國家審計署一次偶然的審計，揭開了這個"神話"。

　　這家名叫海南萬州市政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萬州市政公司)的企業，因在萬寧供水國債項目建設中騙套巨額國家建設資金，其法定代表人、總經理陳濤(萬寧市人大常委會委員)，被公安機關依法逮捕。

　　陳濤的鋃鐺下獄，緣于國家審計署駐深圳特派辦2003年6月對萬寧供水國債建設項目的審計，審計人員經過70多天的調查取證，揭開了隱藏在萬寧供水項目背后的黑幕。據查證，萬州市政公司在萬寧供水項目建設中，弄虛作假，虛報決算，瘋狂騙套巨額國債建設資金。截止2003年6月底，萬州市政公司僅在工程造價和材料采購上，騙套國債建設資金就達3084萬元。

　　今年1月，審計署將此案移送海南省政府。海南省政府高度重視，迅速成立了由省、市兩級紀檢、公安、財政、審計、檢察組成的專案組。2月，根據審計結論，專案組對陳濤實施了"雙規"，現陳濤已被公安機關正式逮捕，同時逮捕的還有公司辦公室主任王柏林、出納卓廷芳。另外兩名重要的涉案人員馮某、劉某畏罪潛逃，公安部門正在追捕之中。

　　以小博大的"民企神話"

　　海南萬寧供水工程，是國債資金扶持的公用事業建設項目，是解決當地老百姓用水難的民心工程。1996年立項，1998年開工，2001年竣工投產。建設規模為10萬噸/日，概算投資1.54億元，財政批復決算1.33億元，由海南萬州市政公司承建。有關資料顯示，該單位是民營企業，注冊資本188萬元。

　　這是一次偶然的審計，民營企業本不在國家審計范疇，而一個多億的國債資金，與近年來國家審計單個項目少則十幾億，多則幾十億甚至上百億的規模也不能相比。

　　但一個縣級市的民營企業，僅以188萬元資本金(其中50萬元是騙取的國家建設資金)，就控制了1.54億元、百倍于身價的國債建設項目，這聽起來實在像個神話。

　　根據現行國債及國家投資建設管理模式，承建國債建設工程的項目法人，通常為全民國企單位，而且國家規定項目法人投入的資本金不得少于總投資的20%。

　　2003年6月，深圳特派辦出于對這個"神話"的懷疑，在對海南省34個國債項目進行審計調查后，決定對民營企業萬州市政公司承建的萬寧市供水國債建設項目一期進行全面審計，藉此對目前改革關注的社會資本進入國家投資領域的方向，作一些有益的探索。

　　本來，這個項目已經風平浪靜地過去了。當地百姓喝上了干凈水，自然高興；地方政府有政績，臉上有光；陳濤也松了口氣，因為在深圳特派辦到來前不久，他剛拿到省財政廳于2003年2月10日下達的決算批復，決算金額1.33億元，有了這紙重要批文，萬寧供水項目就算"蓋棺定論"，所有的"獲利"終可兌現"落袋為安"了。陳濤已緊鑼密鼓地張羅起萬寧供水續建工程和陳氏家族8000萬元規模的四星級恒濤花園酒店了。

　　但深圳特派辦的審計打破了這表面的平靜。

　　國債項目落入"夫妻店"

　　為了揭開一個民企何以能僅憑100多萬元的資本金，就掌控國家1.54億元建設資金之謎，審計人員決定先從摸清公司性質和背景入手。

　　從工商局調閱該公司所有的登記變更資料發現，萬州市政公司從1996年2月到1999年8月，進行了一系列眼花繚亂的變化，幾經重組，幾易身份，但有一根主線十分清晰。

　　萬州市政公司在申請承建萬寧供水工程前，一直是全民所有制性質。陳濤正是以萬寧縣(后改市)政府組建的萬州市政公司全民所有制身份，申請承建萬寧供水項目的。立項完成前，他拖著未到工商局辦理更名登記手續。待立項完成、工程到手，陳濤便不顧萬寧縣政府關于將該公司定性為集體所有制的批復，偷梁換柱，到工商局辦理更名登記手續，資本金由陳濤等個人認繳，使公司成為純民營性質。

　　1999年8月，陳濤又將公司改組為有限公司。3個股東分別是自己(出資98萬元)；恒濤實業有限公司(出資5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妻子李代萍)；妹夫劉光云(出資40萬元)。陳濤任公司法定代表人、總經理，至此，萬州市政公司經過3年嬗變，從全民到民營，最終成為陳濤家族的"夫妻店"，1.54億元國債項目的管理權和經營權，也隨之落入陳氏"夫妻店"。

　　而在此期間，萬州市政公司從全民國企到家族企業如此重大的改組嬗變竟無人過問和追究。地方政府有關審批管理部門，在萬州市政公司資本金未達到國家規定比例20%(計3081萬元)的情況下，便批準認定萬州市政公司興建萬寧供水項目。項目運作過程中，未派專人參與管理，又缺乏有效的外部監管，致使國家建設資金管理嚴重失控，國有資產處于無人保護的境地。

　　造假套取3000余萬

　　摸清了陳濤家族公司的背景和性質，審計人員頓感情況嚴峻。憑職業判斷，國債資金置于這樣的背景和環境中，想不出事都難。

　　"萬州市政公司的最大特點就是假，賬假、工程資料假、假得離譜。大量的虛假資料讓我們花費了許多時間精力。"時任審計現場負責人的陳處長告訴《?望東方周刊》。

　　陳處長所在處室是深圳特派辦專門負責固定資產投資項目審計的，常年在工程建設審計中摸爬滾打，打交道的企業和項目無數，曾揭出震驚全國的粵海鐵路私分國資大案。但碰到陳濤這樣的家族企業，審計人員算是長了見識。

　　審計發現，該公司管理十分混亂，主要工程和材料采購，都不經過招標或招標流于形式，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工程分配給陳濤控制的施工單位和其妹夫劉光云組建的不具備資質的施工隊。設計、監理以及所有甲方供料均未進行招標，尤其是工程材料均在陳濤的控制下采購。公司財務管理更亂，審計人員再一次盤點中發現，該公司編制的假賬竟達6套之多，白條入賬、重復記賬，大筆現金支出等問題非常普遍，如在材料采購中，以不真實不準確的資料為依據，甚至白條入賬，虛列成本1230.8萬元等。該公司還以虛假的會計報表騙取銀行貸款600萬元。

　　萬寧供水項目管理被攪成了一池渾水，給審計人員調查取證帶來極大的難度。后來的事實證明，陳濤家族企業轉移、套取的國家建設資金，均出自"渾水"項目和亂賬之中。

　　"萬寧二建"和"湛江建筑公司"是"中標"承建萬寧供水項目最多的兩個施工單位。然而這兩個公司只是掛靠單位，陳濤家族企業只是借用兩公司的民成、資質，來完成"招標"及竣工結算的簽字蓋章，實際施工均由陳濤妹夫自行組建或指定施工隊完成。為了掩人耳目，陳濤及有關人員炮制了一套施工合同、工程結算、轉賬賬戶、付款憑證等假資料。建設單位和施工單位都由陳濤公司一肩挑、完全成了陳濤公司左手跟右手的交易。

　　進戶管網是"萬寧二建""中標"承建的工程項目，但實際上是由陳濤妹夫劉光云組建的不具資質的施工隊完成，審計人員經實際測量和調查取證發現，居然有一半以上的單項工程，實際完成額不足決算價的10%，進戶管網決算總價1384萬元中，虛報、多報造價竟達1071萬元，有近八成的水分。

　　為了達到套錢的目的，陳濤及手下不擇手段，什么假都敢造。除了利用假賬本、假簽名、假報表、假憑證、假付款等造假手段外，甚至采取私刻公章，私開他人銀行賬戶，虛構采購、虛構貸款事項等極端惡劣的手段，來騙取國家建設資金。

　　經審計查實，截止2003年6月底，陳濤等人通過虛增內容、偽造結算資料、多計造假等手段，虛報決算，套取建設資金2463萬元。通過私刻公章、偽造合同，虛構材料采購事項、騙取、轉移國家建設資金621萬元。

　　國債漏洞堪憂

　　為了查清被陳濤家族企業騙套資金的去處，審計人員乘勝追擊，擴大審計范圍，把陳濤家族所有企業都挖出來查個遍。結果發現陳濤從1999年到2001年底，一口氣成立了4個"恒"字大頭的家族企業：恒濤實業、恒濤裝潢、恒運旅業、恒動環保，并已獲建規模8000萬元的興隆恒濤花園酒店(由恒動環保公司運作)，這些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均由陳濤及妻子李代萍擔任，股東由陳濤姐姐陳秀蘭、妹妹陳秀娟、妹夫劉光云組成。

　　這些公司大多是中心公司套錢洗錢的工具。經查，這幾個公司除恒動環保在運作恒濤酒店外，其他3個公司均無經營，但資金往來卻很熱鬧，審計人員順藤摸瓜，隨著一個個賬戶的延伸，一筆筆資金的追溯，一個資金網絡圖繪制出來，所有資金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

　　結果顯示，被萬州市政公司騙套的3084萬元建設資金中，有2000多萬元被繞著圈子轉至4個公司。其中，用作恒濤實業投入萬州市政公司資本金50萬元(公司實際資本金原來才138萬元)；用于陳濤的恒濤花園酒店購買土地、設計費等640萬元；開具現金和轉帳支票給陳濤59萬元、用于購住房35.32萬元，以恒濤實業、恒運旅業、"萬寧二建"、劉光云的名義借款給萬州市政公司分別為1171.68萬元、60萬元、188.5萬元、116萬元。

　　陳濤一直都很鎮定，他有3年公安系統工作經歷，是當地的名流，除了萬州市政公司總經理、萬寧人大常委會委員外，在審計進點時給審計人員的名片上，還可看到更多的頭銜：萬寧市商會會長、政協常委、書畫協會會長，公司醒目的位置還懸掛著萬州市政公司2002年7月榮獲海南省八部門聯合評選頒發的"文明誠信企業"獎牌(在后來的審計中，審計人員看到陳濤公司所付出的贊助、禮品、接待等費用達174萬元之多)。

　　面對審計人員的一次次問詢，他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次次解釋--推翻-再解釋--再推翻，循環往復。記者看到他在其中一份"有關私刻中外建某公司公章"審計證據下簽的意見--"情況屬實。但姚某刻章蓋章是為了配合工程竣工資料及決算而為"，竟如此振振有辭。

　　但當審計組將"虛假交易轉移資金"方面的審計證據給陳濤簽意見時，他終于慌了，坐不住了。2003年8月初，他急忙那來一沓資料，向審計組提供了4個家族公司及關系密切的公司于7月28日歸還"國債資金"的收據本。但審計人員發現收據是依次跳號填寫的，再查資金來源發現，所謂"歸還國債"，實際是陳濤公司通過其控制的"萬寧二建"銀行賬戶，挪用國債建設資金1028.68萬元還上的。

　　一個家族企業以小博大的"神話"破滅了，但"神話"反映出國有資產管理中存在著致命的漏洞。本來，憑陳濤的身份和資本金不可能承建萬寧供水項目，更何況國債資金是"高壓線"，但為何至今還有如此大的漏網之魚？從陳濤公司的立項、嬗變到運作，我們看到了一道道失守的大門，讓陳濤們有了長驅直入的膽量和可能。

　　同時，社會資本進入國家基本建設和公用事業領域后，應如何規范、如何管理、這個反面案例同樣提出了值得警醒的問題。(特約記者 楊曉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