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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溪淳縱論中國鋼鐵工業
三家企業結盟不是專門為了對付誰。結盟沒有政府推動，完全是企業自己的需要。
結盟是淺層次的聯合
記者：越來越多的鋼鐵企業開始聯合。法國北方鋼鐵聯合公司、盧森堡阿爾貝德鋼鐵公司、西班牙埃塞拉利爾三大歐洲鋼鐵集團已宣布組建世界第一大鋼鐵集團。今年3月，寶鋼、首鋼、武鋼簽署了戰略合作協議。國內這三大鋼鐵企業的聯盟的背景是什么？這次聯合是否有意針對國外鋼鐵企業的聯合？這三大企業的聯合是自愿的嗎？
吳：任何一個戰略結盟都是為了增強國際競爭力。中國也不例外。但此次國內三個企業的結盟也不是為了專門為了對付誰。這種結盟合乎世界潮流。此次結盟沒有政府推動，完全是企業自愿的。三個企業在上海簽訂戰略結盟協議時，我參加了簽字儀式。現場沒有一個政府官員，上海市的領導沒有，國家經貿委的領導也沒有，純粹是民間的，這在中國的鋼鐵行業還是第一次。這次結盟是以寶鋼為核心展開的。武鋼與首鋼之間并沒有結盟的內容。三家鋼鐵企業之間的聯盟并不是一個“閉環”。簽字儀式后，首鋼和武鋼的總經理走到一起，說“咱們兩家也應該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合作”。
這件事最先是由首鋼提出的，是首鋼去找的寶鋼。寶鋼和首鋼都面臨著新的發展課題，就是如何利用人家的優勢加快自己的發展。兩家都有主動聯合的愿望。從首鋼這個角度講，首鋼要調整它的產品結構，由建材螺紋鋼向高附加值的板材轉變——建冷軋廠，首鋼沒有這方面的生產經驗，所以首鋼希望寶鋼派廠長、工程師。雙方認為這種投資是有效益的。這體現了互相支持。鋼鐵的利潤畢竟比較低，所以寶鋼也想在電子產業上投資，找首鋼當老師，首鋼日電的效益一直是非常好的。兩家還有一層關系，去年寶鋼發股票時，首鋼作為戰略投資者買了5000萬股，當初首鋼發股票時，寶鋼也買了首鋼的股票。
兩家企業互相參股，基本是對等的，但數量都不大，互相參股還達不到誰控制誰的程度。互相參股的原因是雙方都看重了彼此的優點，雙方都是拿出各自企業的“精品”包裝上市的。
同樣，武鋼與寶鋼結盟也可以互惠互利。武鋼每年進口500萬噸鐵礦石，寶鋼每年進口1800萬噸鐵礦石，算在一起進口鐵礦石的量高達2300萬噸。聯合起來進口鐵礦石時與國外廠家談判的籌碼就不一樣了，由于進口量增大，進口價格就可以降低，企業的成本也就可以降下來。此外，兩家企業還可以聯合開發新產品。比如冷軋硅鋼片的生產，武鋼已經生產了20多年，寶鋼去年剛開始投產，聯合起來，寶鋼就可以利用武鋼成熟的經驗聯合開發新產品。
三家企業的“戰略結盟”，指的是在單項的領域里來研究實際合作的可能性，不牽扯到資產的重組和資本的緊密聯合。三家企業的結盟是淺層次的聯合，只是協議進行聯合采購、聯合開發等，還沒有牽扯到說幾家企業如何進行專業分工。將來，在新品開發上，這幾家企業可以聯合到一起，聯合開發可以減少成本投入。
中國應該出現幾個真正大型的鋼鐵集團。鋼鐵產業要加緊進行重組。否則新一輪重復建設又來了。中國鋼鐵企業的重組需要政府高層統籌考慮，這不是某幾家企業能決定的事情。
記者：依您的說法，國內三大鋼鐵企業的戰略結盟只是一種淺層次的聯合。那么，中國鋼鐵產業是否需要更深層次的聯合重組？中國是否需要出現幾個特大型的鋼鐵企業？
吳：三家鋼鐵企業的戰略聯盟可以達到優勢互補，互惠互利。這種聯盟只是初級的聯合，不同于國外鋼鐵企業的聯合，國外的聯合是真正的互相參股并組建成一個新的更大的鋼鐵企業。比如歐洲的三家鋼鐵公司正在進行的聯合，那真正是一種資產的聯合。
中國應該誕生幾個更大的鋼鐵集團。歐洲現在的鋼鐵產量是1.6億噸鋼，現在就剩6個大企業了。其中3個還正在考慮合并的問題。日本去年的鋼產量是1.06億噸，主體企業只有5大“高爐廠家”，這5大高爐廠家也在考慮聯合的問題。現在，幾乎中國的國有鋼鐵企業掛的牌子都叫“集團”，不稱為“集團”的企業都找不著了。年產鋼在50萬噸以上的企業就有47個，這47個企業都稱“集團”，47個集團生產9000多萬噸鋼。這些企業只是名字叫“集團”，多數企業從規模上看還不夠“集團”。這些企業都需要重組和整合。但這種重組不能搞“拉郎配”——強的帶弱的，給強的添個包袱。
中國鋼鐵企業的資產重組需要高層的政府主管部門研究決定，這不是某幾家企業自己能決定的事情，因為，這些企業本質上都是國有企業或國有控股企業，它們的重組是出資人需要考慮的事情，不是“打工者”考慮的事情。要進行真正的資產重組，必須改革稅收體制。目前鋼鐵企業繳納的增值稅有四分之一歸地方，四分之三歸中央。如果重組成一個更大的企業，稅款怎么交。這涉及到中央和地方的利益問題。
現在不能再猶豫了，為了實現國家十五計劃確定的發展目標，必須盡早考慮國內鋼鐵企業組織結構的調整，也就是真正的資產重組，組出幾個大的鋼鐵企業。如果這個問題不能很快解決，各鋼鐵企業勢必從自身角度考慮發展，新的一輪重復建設就來了，那將造成資源、資金的巨大浪費。要實現資源的最優配置，真正增強國際競爭力，必須進行資產重組。
對鋼鐵行業的資產重組，企業現在都很著急，希望國務院和國家經貿委著手統籌研究這個問題。比如，北方有這么多鋼鐵企業，一個遼寧省就有那么多鋼鐵企業，鞍山、本溪、大連、撫順等。一個遼寧省為什么要搞這么多的鋼鐵企業？如果在成熟的市場經濟國家，這些企業早就聯合了，哪里有這么搞的？鋼鐵企業不僅多，而且管轄關系混亂。有的是中央管的，有的是省管的，有的是地、市一級管的，如鞍鋼是中央管轄的企業，本鋼是本溪市管轄的企業。鞍鋼的所得稅交給財政部，本鋼的所得稅交給本溪市。這種體制給資產重組造成了巨大障礙，在這種管轄關系復雜，交稅體制復雜的情況下，如果國務院不考慮，企業自己怎么有能力考慮這個問題？事實上，鞍鋼和本鋼就應該進行重組，兩個企業都搞冷軋，都搞熱軋，都在搞改造。但現在因為是兩個企業，所以各有各的打算，重復建設難以避免。又如：華北地區有這么多鋼鐵企業，應考慮按產品分類進行重組。
美國有些人太霸道。中國鋼鐵企業將積極應訴反傾銷
記者：目前，美國鋼鐵企業又在醞釀著挑起新一輪的反傾銷和反補貼訴訟，這一次的對象將是冷軋鋼和結構鋼材。為什么中國鋼鐵屢屢被提起反傾銷指控？中國鋼鐵工業如何應對？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將做哪些工作？
吳：美國有些人太霸道。不顧國際貿易規則。此次美國人的“大棒”對準了所有對美國出口鋼材的國家，不僅是中國。美國針對的對象將是去年已被起訴但被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駁回的所有國家——阿根廷、巴西、日本、俄羅斯、南非和泰國。去年對冷軋鋼板，美國提出反傾銷，中國贏了官司。寶鋼出口那么一點產品，而且價格也并不低，怎么說中國傾銷呢？美國屢屢提起反傾銷指控的根本原因是，美國鋼鐵工業的勞動力成本很高，職工工資很高，降不下來，成本降不下來，導致其市場競爭能力比較弱，所以要保護自己。
從反傾銷案中可以看到美國人的兩面性：嘴上講貿易自由化，但當影響到它的利益的時候，它就不提貿易自由化了，而變成了貿易保護。
日本已經開始在WTO組織內部與美國打官司了，日本認為美國已經違反了WTO的規則。現在還沒有判決。
中國企業別無選擇，只能積極應訴。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也正在組織國內鋼鐵企業研究有關反傾銷的法律和規則，收集各方面的資料，組織企業聯合起來共同聘請律師打官司，團結起來力量會更大，同時也可以降低打官司的成本。
中國是鋼鐵大國，但還不是鋼鐵強國
記者：2000年，中國生產了1.27億噸鋼。日本是1.06億噸，美國是1.02億噸。中國在世界鋼產量排名中排第一位，這是否意味著中國已經成為鋼鐵大國？
吳：單純從產量上講，中國是世界第一。但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評價，中國就稱不上第一了。中國是鋼鐵大國，但還不是鋼鐵強國。由于中國鋼鐵產品的技術附加值比較低，所以中國鋼鐵產業產值還不高，另外一個因素是中國鋼鐵工業的勞動生產率低。2000年，中國的鋼產量是1.27億噸，與此相對應的中國鋼鐵工人的數量是120萬；美國的鋼鐵工人只有16.5萬人，這16.5萬人也生產一億噸鋼。
這種狀況主要是由中國鋼鐵工業結構造成的。中國鋼鐵工業是在工業化的進程中發展起來的，中國工業化的進程首先解決的是基礎設施的問題，如修路、蓋房子。這些事情消耗的鋼材是以螺紋鋼、線材等建筑鋼材為主，所以，產品結構是一種低檔次的、大路貨的產品結構。這個結構在過去的20年里是適應的，但發展到今天，這個結構不適應了。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講“十五期間，中國要振興制造業”，這是因為我們看到了工業化到了高級階段，我們的國家要想富，我們的制造業必須發達。要振興制造業，就要求中國鋼材的品種結構由過去的以長材(建筑鋼筋、鋼梁、型鋼等)為主，改變成以板材為主，因為，今后的制造業大量需要的是鋼板。所有的交通工具都需要鋼板。去年，板材占中國鋼材總產量的35%。國外這一比例都在50%以上，發達國家的這一比例都在60%。去年進口了1596萬噸鋼材，其中，板材占了1410萬噸，以冷熱軋薄板為主。另外鍍鋅、鍍錫等涂鍍層板，還有就是不銹鋼。僅不銹鋼去年就進口了123萬噸。中國城市家庭現在用的餐具都是不銹鋼了，過去用的是鋁制品。盡管需求量很大，但中國現在每年只能生產40萬噸不銹鋼。
從世界范圍來講，衡量一個國家是不是強國，還要看國際競爭能力。中國的鋼產量盡管高達1.27億噸，但很多產品品種還要進口，比如板材。寶鋼生產的板材僅僅只能完成對上海桑塔那的國產化，現在桑塔那100%都用寶鋼的鋼板。但奧迪汽車的國產化還達不到奧迪汽車用的鋼板100%都是鍍鋅的鋼板中國鋼鐵板材產品達不到奧迪的要求。寶鋼以前生產的鍍鋅板是建筑用的鍍鋅板，不能用于汽車，但寶鋼三期生產的鍍鋅板可以用于汽車。
調整結構是要“花大錢”的。
國家財政貼息的四分之一用于鋼鐵
記者：要調整鋼鐵產品的結構需要多大程度的投入？國家在這方面有哪些扶持政策？
吳：調整產品的結構要有一定的更新改造能力。板材項目都是花大錢的項目。如鞍鋼去年投產的熱連軋機組(1780機組)，年產350萬噸熱軋板。這個機組花了45個億。45個億是什么概念呢？這45個億可以修兩條蘭州到烏魯木齊的鐵路。上海寶鋼三期工程建設花了630多個億。
中國鋼鐵工業結構調整將持續10年時間。很多項目要在第10個五年計劃開工建設，成果要反映到第11個五年計劃。周期比較長。今后這5年是中國鋼鐵工業進行結構調整關鍵的5年。國家也將利用貼息貸款支持鋼鐵工業發展，國家把財政貼息的四分之一用于發展鋼鐵工業。冶金行業利用國債貼息已安排調整品種結構和提高產品質量的技改項目81個，總投資750.7億元，其中貸款383.6億元，貼息51.6億元。這些項目完成后，板材的比例可以達到50%。這些項目已經開始運作了。比如，武漢鋼鐵公司搞的2250熱連軋機組，可以軋出1.86米寬的鋼板，投產后，奧迪汽車車頂的那塊鋼板就可以實現國產化了。
三分之二的鋼鐵企業技術裝備水平仍然落后。
科研體制正在改革
記者：中國鋼鐵工業目前的技術水平如何？
吳：世界各國的鋼鐵工業還在發展，都在著力提高技術含量。現在，中國三分之一的鋼鐵企業的技術裝備水平達到國際上90年代初的水平，其余三分之二的企業技術裝備水平還是落后的。改造的任務很大。過去計劃經濟時代的科研體制沒有把企業作為科研的主體。國家安排的研究院所都是獨立于企業的。實踐證明，這種科研體制是很難促進技術進步的，中央從1998年開始，大刀闊斧地進行科研體制改革，冶金行業的科研院所一部分下放到企業去了，一部分本身變成企業化經營了。如鋼鐵研究總院，現在已經是企業化經營了，總院屬下也有企業，甚至有上市公司。同時，一些科研院所已經劃到了企業里。鋼鐵工貿集團公司下屬就有一些科研院所，如熱能研究院，過去是歸冶金部領導，現在歸到工貿集團公司去了。除了要解決體制問題，還要引進技術。中國鋼鐵工業的新技術開發和創新能力與日本、歐洲、德國差距很大。這是今后我們要趕超的主要的方面。過去對這個問題認識不夠。過去過多地看重了物質基礎，對人力資源沒有給以重視。人才很重要。寶鋼現在在體制上改革力度很大了，它高薪聘請國內和國外的一些專家。□記者李峻嶺／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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