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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梁
一個農民企業家借“改制”之風承包了醫院，這家醫院將危重“無主”病人拋棄荒野，讓其活活凍死。兩者之間，有什么聯系嗎？
這是我接到河南新鄭市中醫院這一線索時想到的問題。
于是，一天兩夜極為匆忙的采訪中，承包新鄭市中醫院、為這所醫院全方位引入經營機制的農民企業家趙培林，成為我最想采訪的人。雖然沒能最終如愿，但這一問題隨著采訪的進展也慢慢清晰。
到達新鄭的第二天早晨，才知道醫院扔掉的一個病人是在二十五公里外的長葛市老城鎮疙瘩廟村。租了一輛車，趕到老城鎮派出所，當時出警的副所長高志方不在，一個警察冷眼拿過我的證件，聽說這事，連忙說，高所長辦案去了，接受采訪必須通過市局聯系。
長葛市與新鄭雖然毗鄰，但它行政上歸許昌市管轄。本以為承擔前期偵破工作的長葛市公安局會樂意提供情況。抱著打賭的心態趕到市局宣傳科，好話說盡，一位女同志招呼：“這事情我們知道，你坐會，我給你叫人。”一坐二十分鐘，出去找，人不見了。
想不明白，長葛市公安局為何對此如此忌諱？這案件本來應該算他們的功勞啊！浪費時間，打草驚蛇，一路懊惱。來到病人被扔掉的村莊時已是中午，找到了當時的現場目擊者村主任薛水軍，了解到了現場的情況。緊接著驅車狂奔，直接找到位于大周鎮的長葛市公安局刑偵三中隊。非常幸運，中隊長賈衛東，案件前期偵破工作的主要負責人，此刻正坐在辦公室和幾位同事聊天。市局沒有提前和他通氣，否則這最重要的采訪泡湯，整個采訪也就沒戲了。
性格耿直的賈衛東將偵破的全部情況向我和盤托出。他也不明白，案件在事件發生1個月后，實際上已經破了，醫院的護士向警方將丟棄病人的全部經過均已招供。可沒過多久，市局某領導發表意見，稱案件主要發生地在新鄭，將案件移交給新鄭市公安局。果不其然，案件調查半年偃旗息鼓，毫無動作。
下午來到中醫院，見到了胖胖的黨委書記李劍峰。對于農民企業家趙培林承包醫院，她用了“三贏”來高度評價：政府負擔減輕了，醫院收入大大增加了，病人看病條件更好了(醫院開通了接送病人的免費大巴車、購進了先進的治療機器)。是啊，李書記目慈面善，一個個道理向我娓娓道來。聽了她的話，讓人無法不相信，醫院真真正正處于“蒸蒸日上”的發展時期。
但醫院病人的抱怨和知情人的講述卻和李書記所說的完全不同。醫生護士想方設法多留病人住院，多給病人開藥，很多人住不起醫院，病還沒好就出院了，結果回家等死；還有令人恐怖的是，拋棄危重“無主”病人在醫院絕不是個別現象，且均在改制后；再有，醫院將收費分解細化，以大幅提高醫療費用；還有，醫院給職工下達“介紹住院病人指標”，要求每人每月給醫院拉1到4個住院病人……
顯然，李書記所說的“三贏”，不包括上述內容。“三贏”之外，還存在什么其他的后果呢？李書記不愿意多講。
采訪自始至終，我都無法見到趙培林，因為據稱已經被鄭州警方實際控制。但從一開始到結束，他的力量無處不在。從對新鄭市衛生局到公安局再到幾十公里之外的長葛市有關部門的采訪中，我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因為這些政府部門的官員面對記者，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而在和中醫院李書記關于經營理念的面談時，你甚至會以為對面坐的是他的化身。
文章發表后，因為對新鄭市醫院“改制”的批評，同事們業務例會上發生了小小的爭論。有同事說，不管這個醫院怎樣，你不能把矛頭指向“改制”，不能否認“改制”是中國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的大方向。
是的，這個道理我懂。前幾天還在網上看到相關新聞，聲稱國家要全面推行醫療衛生改革，大致方向是國資退出公立醫院，社會資本將全面進入這“最后的禁地”，最高控股可達49%(而在新鄭市中醫院中，趙培林的股份已超過60%)。按道理，這種改革也是“大勢所趨”，公立醫院的服務相信許多人都有體會。可我采訪了新鄭市中醫院的事情后，聽到這一消息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大政策總是好的，可在當前道德滑坡、法律意識淡薄的社會氛圍中，政策一到了具體執行階段，很多事情就不是政策所能解釋和控制的。
想起了一句話：“自由，有多少罪惡假汝名以行。”我想說的是，在“改制”這一冠冕堂皇的口號下，又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暗流在潛行呢？
(作者系《南方周末》北京記者站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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