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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智健黯然離職,榮氏家族的百年商業傳奇也在這起外匯對沖交易丑聞中終結了。
CBN記者 蘭紅
誰也沒有料到,榮氏家族的百年商業傳奇竟然會在一則丑聞中面臨傾覆的危險。
4月7日,榮智健已經沒有太多的選擇了,他最后去了一次北京。盡管榮智健堅稱“自己不知情”,6個月前發生的那起外匯對沖交易丑聞還是讓他付出了代價。這位榮氏家族現在的代言人最終決定離開中信泰富有限公司(00267.HK,簡稱中信泰富)董事局主席的位置。
較早之前,總部位于北京的中信集團在決定救助中信泰富之時便開始醞釀榮的離任事宜。中信泰富是中信集團在香港的控股公司,持有香港最大航空公司國泰航空(00293.HK)17.5%的股份,并在地產、礦業和發電等行業擁有投資。
早在4月3日下午,事態就已經進一步惡化,香港警方商業罪案調查科數名探員對中信泰富總部進行了大規模的搜查行動。8日,榮智健回到香港,和中信集團董事長孔丹、接任中信泰富董事局主席及董事總經理職務的常振明一起現身中信大廈。在當天一個臨時董事會議后,傍晚5時30分,榮智健和他的得力助手、中信泰富董事總經理范鴻齡一同公布了辭職書。
至此,榮氏家族在中信泰富的時代黯然告一段落。
一開始,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這么糟糕。去年9月7日,包括榮智健在內的管理層首次知曉,由于一筆澳元杠桿頭寸,這家香港上市公司有可能損失155億港元甚至更多。幾位公司高管之間達成默契,將此事隱瞞了6個星期,期間甚至還向監管部門提交了一份文件附錄,稱董事們不知道自2007年12月31日以來公司的財務和交易頭寸出現過任何實質性的負面變動。
可是,事情失控了。
在中信泰富首次披露損失時,榮智健將此次投資失誤歸咎于公司財務董事張立憲及財務總監周志賢。這兩人隨后被解雇。榮智健37歲的女兒、中信泰富財務主管榮明方進行了職務調整,并降低了薪酬。為了顯示對公司的信心,去年10月,榮智健還斥資737萬港元回購了100萬股該公司股票。但很快,他放棄了這個計劃—一切已經無法掌控了。
去年11月,中信集團表示將承擔中信泰富超過10億美元的債務。作為交換,中信集團在中信泰富的持股比例將提高到57.56%—這意味著中信集團實際上接管了中信泰富。榮智健本人在中信泰富的持股最終從19%被削弱到11.5%。
這沒有能讓榮智健從丑聞中安然脫身。
即便不計入去年衍生品投資產生的虧損,2008年中信泰富的利潤下降了81%,是公司創立以來的最差年度業績。這讓股民們幾乎將3小時的股東大會變為聲討大會。除了對丑聞事件管理失控的不滿之外,他們開始擔心其它問題:公司主營業務的周期性下跌和負債的增加。
一些分析人士以及投資者并不認同中信泰富給出的解釋。香港立法委員會何振林指控中信泰富有意隱瞞其財務狀況。香港浸會大學金融教授Billy Mak則表態說,“不管是否有意,舊的管理層都必須為他們的錯誤負責”,中信泰富的損失嚴重傷害了股東和投資者的利益。
榮智健40歲的兒子榮明杰也是“舊的管理層”之一。長期在內地拓展、擔任上海中信泰富有限公司董事長的榮明杰是中信泰富10個執行董事中最年輕的一位。身為長子,他大學一畢業便由父親安排進入中信泰富工作,與他的妹妹榮明方曾經被視為中信泰富最有可能的接班人。但在榮智健辭職的第二天,他也被傳即將隨后辭職。
財經作家吳曉波對此有些擔憂,一旦榮家子女先后離開中信泰富—榮家父子依賴的事業基礎—這個有著>> 134年歷史的豪門家族會不會加大斷代的風險?自從榮氏家業轉成公私合營之后,企業也就不再屬于自己獨立掌管。直到1986年榮智健加盟由其父親榮毅仁一手創辦的中信集團,人們才重又想起榮氏家業接班人的概念。
榮智健辭職的消息發布后,包括《明報》在內的一些香港媒體評論說,榮智健時代已經結束。
發布會后,榮智健離開了中信大廈。一位守候在大廈門口的記者回憶說,那場面就像是奔牛節。她看見一名攝影記者當時被撞倒在地板上,撞他的那個人直直地沖向榮智健乘坐的灰白轎車。只是,那輛三面用白簾遮住的商務車,在路口稍稍停頓了一下便加速而去。車子飛速開過的那一刻,榮智健用手抵著車窗,神色黯然,也有目擊者稱看到榮智健稍稍回頭看了一下中信大廈。
從這幢玻璃幕墻覆蓋的中信大廈的董事局主席辦公室里望出去,榮智健可以看到兩種景觀—一邊是船舶穿梭往來的香港海港,另一邊則是中國駐港部隊土褐色的總部。對于榮智健,《金融時報》稱,“企業家行為與關注政治領導人意愿的緊張狀態,一直貫穿于他漫長的職業生涯。”
這并不是榮智健喜歡的狀態。
香港人習慣將內地來的國家干部稱作“表叔”,表叔一詞出自《紅燈記》中李鐵梅的一段唱腔,含有正統、窮酸之貶意。但榮智健是一個例外。在內地,大多數人提起榮智健,便稱“榮毅仁的兒子”,但在香港,情況卻恰恰相反—許多人不知道榮毅仁,但一提賽馬會董事榮智健的父親,他們便了然了。香港賽馬會是當地最有影響力的機構之一。
從留下“固守穩健、謹慎行事、絕不投機”訓誡的榮熙泰算起,榮智健是榮家的第四代傳人。但榮氏家族真正發跡,卻是始于榮智健的祖父榮德生及其兄長榮宗敬。榮家兄弟曾經控制了中國將近一半的面粉和棉紡工廠,被稱為是“中國的洛克菲勒”、晚清和民國時期最大的民族資本家。當這份產業傳至榮毅仁這一代時,正值中國解放,他將全部家產捐給了國家,從而獲得“紅色資本家”稱號。1993年,榮毅仁當選為國家副主席。
出生在上海、36歲時前往香港發展的榮智健不喜歡被別人視作官員之后,他自視“資本家的后代”、香港新一代富豪。
大多數香港人眼中的榮智健也是如此,一位記者曾經這樣描述他:他熱愛賽馬,曾飼有14匹馬,其中多匹冠軍名駒;他喜歡開快車,住舒適的房子,擁有加拿大和英國房產物業,在香港有游艇、多部跑車和房車、高級音響,也收集古董和字畫,興趣廣泛;此外他也喜歡打高爾夫球、釣魚,喜歡過優裕生活,且從小就這樣。
1979年,在其父親榮毅仁一手創辦中信集團時,榮智健已經在香港發展了一年。他先后投資了愛卡電子廠和Venture Capital。到1986年,榮智健將父親交給他的100萬港元增值到4億多港元。1986年,榮智健加入中信的香港子公司,1987年2月,中信香港改組,榮智健任中信香港副董事長兼董事總經理。
中信香港從此步入榮智健時代。
曾經參與當時改組的一名中信公司元老事后回憶道,榮智健不是非來不可,但從中信香港的角度來看,他卻是>>開拓香港市場最合適的人選。可以想象,借助完美無缺的政商關系,出身豪門的榮智健完全可以幫助這家國企背景的公司躋身于香港大亨和企業集團的小圈子。
榮智健當時向中信集團提出的要求只有兩個:人事權和經營決策權。跟隨其20多年的范鴻齡形容,他的“老板”榮智健是一個“很不尋常的中資頭頭”,他習慣于就事論事,什么對解決問題有利,他就做什么。他主張在公司說廣東話和英文,招聘進來的員工也以香港本地人為主。
而吳曉波則認為,在榮氏家族中,榮智健不像他的爺爺榮德生那樣謹小慎微,更像他的大爺爺榮宗敬,大膽擴張,見到機會咬住就上。
1990年代初,榮智健購買了泰富的殼,其后易名為中信泰富。據紅籌之父梁伯韜早前的憶述,由于1997年香港回歸,一些英資公司希望向中資靠攏,英資公司覺得“染紅”對它們的前途有一些保障,包括香港電訊、國泰航空和港龍都出售部分股權予中信泰富;也正因為上述資產和業務,中信泰富迅速壯大。
當時中信集團的一位高層對榮智健的幾次并購大為贊賞,他曾在公開場合表示:“他(榮智健)做任何大的事情都會告訴我,我在多數情況下都不會干預,他在生意上的眼光很好,所以他的建議我很少會不同意。”
1996年,榮智健和管理層向中信集團提出增持中信泰富的股份。當年12月,中信集團以折價25%的價格出讓3.3億股,售予榮智健為首的中信泰富管理層18%的股份,使得中信集團在中信泰富的持股降至26.45%。為完成總額高達108億港元的這筆交易,榮智健等人在獲得中信集團少部分融資后,繼續以股權為抵押向香港銀行融資。在此之前,榮智健的長子榮明杰、女兒榮明方在大學畢業后分別于1993年、1995年由榮智健安排進入中信泰富,并一路升職。
從這時起,雖然中信泰富仍由中信集團相對控股,卻刻上了榮氏家族的深深烙印。一些香港媒體甚至認為,中信泰富的核心競爭力很特別,就是榮智健本人—沒有他的人脈關系、沒有他跟香港超級富豪的關系,中信泰富的藍籌神話如何延續?
經常被引以為據的事例發生在1997年。當時,亞洲金融危機爆發,中信泰富的股價一路下跌,榮智健等人在香港銀行的股權融資貸款需要追加抵押品,但個人已無力支付。當時中信集團向榮智健提供了近10億港元的貸款支持,利息10%,兩年后,這筆借款才全部還清。
如果不是這次外匯對沖丑聞,中信泰富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也很有可能會由榮明杰或榮明方接任。在此之前,67歲的榮智健早已過了國企領導人的退休年齡而“超期服役”。他的子女榮明杰和榮明方也已擔任要職—中信泰富近幾年掉頭轉而投資內地經濟的業務,多由榮明杰負責,而公司最為重要的財務部,由榮明方在其中擔任財務主管的職位。
分析人士對榮智健的復出表示悲觀。香港《明報》則援引北京消息人士的話,斷言榮智健“再無復出機會”。
接任者常振明已經開始大刀闊斧實施其計劃。在榮智健黯然離去的當天晚上,常振明隨即召開了一個緊急會議。他坦言,之前中信集團內部有一些公司和中信泰富有競爭關系,現在中信集團在中信泰富中的持股從29%升至57.56%,中信泰富的資源整合前景已經截然不同。不僅財務、人事,戰略和業務的重整也不可避免。
3月25日,中信泰富宣布委任兩名非執行董事—53歲的張極井和46歲的居偉民。前者為中國中信集團公司董事、總經理助理及戰略與計劃部主任,后者為中信集團董事及財務總監,同時擔任中信信托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中信證券、中信銀行、亞洲衛星控股有限公司等公司的非執行董事。
在中信泰富的所有主營業務領域—礦業、房地產、航空和發電,調整也勢在必行。此前,中信集團的工作小組,已對中信泰富核心業務做了全面評估,這些業務包括香港東西兩隧道、國泰航空、澳門電訊、大昌行(香港糧油食品及消費品貿易)、中信1616,內地的九家電廠、三個特鋼制造廠、澳洲鐵礦以及內地房地產等。按市場人士的分析,常振明接任后,可能以特鋼、鐵礦等作為中信泰富重點發展業務。
不僅如此,離開了榮智健的中信泰富,還需要面對不斷升級的調查事件。4月3日上午9時許,香港警方商業罪案調查科趕赴中信泰富總部進行搜查,從辦公室搬走不少文件及電腦。
中信泰富隨后發布公告,證實了警方搜查的消息。公告指出,警方要求公司及其董事就2007年及2008年簽訂的外匯合約,及由2007年7月1日至2009年3月16日發出的公告提供若干資料,以調查他們是否存在違規行為。警方的調查主要集中于公司董事是否做出虛假陳述以及串謀欺詐。
警方的調查表明中信泰富有關董事可能觸犯刑律。如果確認榮智健為最終責任人,按照香港法例,他有可能最高獲罪14年。
1999年,榮智健接受《金融時報》采訪時說:“你可以叫我賭徒,也可以叫我斗士。我不會否認自己有冒險欲望。”在香港的商場之上,榮智健更像是一個冒險家。榮智健曾祖父榮熙泰曾經留下家訓:固守穩健、謹慎行事、絕不投機,然而,榮智健最終還是跌倒在投機的風險紅線之上。
不管他曾經成功過多少次,這一次,榮智健和中信泰富的冒險失敗了。榮家的商業傳奇是否會就此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