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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戛納影展上，女演員舒淇在入場時吐舌頭。在我們的文化里，這是一種少男少女“扮可愛”的動作，只是把這種身體語言搬到戛納影展這樣的場合，未免太孩子氣了一些。
于是，由舒淇的“吐舌頭”，就必須來分析“吐舌頭”（Protrudingthetongue）和“伸舌頭”（sticking－out－the－tongue）這種身體語言的意義了。
舌頭的秘密語言
◎南方朔
吐舌頭，伸舌頭舒淇的小可愛愛因斯坦的老頑童不約而同透露了身體的秘密語言
人類或動物在表達時，會使用諸如聲音、文字、圖畫、符號、肢體等各種媒介，這些媒介系統即是一個個廣義的“語言系統”。而其中屬于身體的，即可稱為“身體語言”（Bodylanguage），諸如動作、手勢、姿勢等皆屬之。這些身體語言中，有許多都具有文化特殊性，意思是說各種不同的文化體系會有不同的身體語言；但也有許多身體語言具有普遍性，任何人做了這種動作，意義皆相同。
舌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而以舌頭作為媒介的身體語言，即是一種普遍性的語言，中國人做了這種動作是這樣的意義，美國人做了這樣的動作，意義也完全相同。以舌頭作為中心的身體語言，它的意義之所以具有普遍性，乃是它起源于人類普遍的生物性。因而它也是非常古老，古老到比我們所知的歷史遠要悠久的“遺跡式動作”（Relicgesture）我們都知道，在人的生物性里，舌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從遠古迄今，舌頭即是在母親乳房吸吮索食的媒介；當嬰兒吃飽，他就會用舌頭把自己的小嘴從母親乳頭推開。如果嬰兒并不餓，但卻硬要喂食，他就會把頭搖來搖去避開，舌頭經常也是搖頭的輔助工具。若嬰兒非常饑餓，餓到十分焦慮恐慌，他就會把母親乳頭緊緊咬著不放，咬到母親乳頭才覺得安全；而在給嬰兒喂食的時候，無論是給他乳頭，或者像從前那樣，母親先把食物嚼爛，嘴對嘴給嬰兒，嬰兒在吃的時候，都會先用舌頭來試探。所有的這些嬰兒喂食動作里，顯示出舌頭具有解除饑餓的焦慮、滿足，探尋食物這種欲望的快樂、拒絕等層次上的意義。而正因這樣的意義是每個人生物本能的一部分，遂衍生出與口腔舌頭有關的許多普遍性的動作。
例如，有許多敏感、脆弱，帶點神經質的人，在兒童時期一緊張就吮手指、咬指甲；到了求學時，就喜歡咬鉛筆，長大以后，諸如原子筆、香煙、雪茄等，莫不是能咬就咬。其實，他們在做這些動作時，并不是只用牙齒而已，舌頭也配合著在輕輕地舔。只是因為舔的動作被隱藏在口腔內，感覺不是那么明顯，因而遂說這種動作是“咬東西”。
其實，這種“咬東西”的動作，追根溯源，即是嬰兒饑餓時緊咬母親乳頭才覺得心安這種原始本能的再現。因此，“咬東西”是一種“口腔安慰”（Oral－comfort）里的“自我安慰”（Self－comfort）。它是嬰兒時期因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而形成的習慣性焦慮所造成的。嬰兒時的吮手指，小時候的咬指甲，長大后的咬原子筆、咬香煙雪茄，咬的東西雖不同，但內在那種意識深處的焦慮不安則是一樣。
表示欲望的微露舌尖的動作
再例如，人們的接吻，或者有時候面對某種情欲場合，會嘴巴半閉，微露舌尖，而舌尖則在齒縫里游移微顫。這種與舌頭有關的動作，都是“色欲動作”（Eroticgesture），學者們指出，這種都起源于嬰兒時期。嬰兒的欲望尚未性別分化，食物的欲望即是欲望的全部。他在被喂食時用舌頭探索，被母親嘴對嘴喂食時，進一步地用舌頭尋找快樂，這種嘴對嘴喂食的滿足欲望，在鳥類喂食，以及黑猩猩喂食里也都可以找到證明。在性別分化后，這種嘴對嘴的快樂關系遂被轉移到接吻，以及用微露舌尖的動作來表示欲望的動作，看到好食物用微露而顫動的舌頭表示渴望，看到讓人在性上會被撩起感覺的對象或畫面場景，人們也會做出類似的動作，在這些動作里，人們也會做出類似的動作，在這些動作里，舌頭也成了欲望本能的代碼，也是一種“我要信號”（come－onsignal）。近代人為了要夸張表達覬覦之心，在看到可欲之物時，會把舌頭吐出來，在上唇間來回舔動，這種夸張的動作，卻是用它來表達欲望的最赤裸形式。
舌頭的“拒絕”意義
而在舌頭的動作里，更值得討論的，乃是用舌頭表達“拒絕”的各種動作：例如，當人們受到巨大的驚嚇，除了目瞪口呆、雙手平舉、掌心向外，經常還會把舌頭長長地露出來。這些動作，它的符號意義以前一直費人猜疑。但到了現在，大家已同意，這是一種夸大的“拒絕”動作。雙手平舉，手心向外，是一種想要把可怕推開的動作，而舌頭被長長地吐出來，也和嬰兒用舌頭頂開他不要的食物一樣，是在表達拒絕，只是這種拒絕的程度更大了一些。
由于上面這種動作上是自己被嚇到時的身體語言，于是，當人要侵犯別人時，就會“己所不欲而施于人”，用這種動作來侵犯別人。這就是“侵犯式的吐舌頭”，這也就是所謂的“吐舌頭，扮鬼臉”。這種動作之目的在于嚇人，無禮地侮辱人，但它的根本仍是“拒絕”，以及轉化成的“輕蔑”。
而用舌頭來表達拒絕的信號，最常見的，乃是像舒淇這種動作了。當人們碰到某種小驚嚇、小意義、小尷尬，就會吐舌頭。但這種吐舌頭不會太久，吐了一下就很快地縮了回去這種形態的吐舌頭，在各種國家的幼稚園學童身上都非常容易看到。這樣的吐舌頭，所表達的乃是程度最輕微的拒絕。由于這種動作并無侵犯性，而且多發生在幼童身上，盡管幼稚園教師會在幼童伸舌頭后制止，但這種動作畢竟還是存續了下來，成為一種“扮可愛”的表現，用來表達不是那么嚴重的小緊張、小驚嚇、小尷尬。只是因為這種動作畢竟“小”了一點，見過場面的大家閨秀、豪門名媛，或者政商閑人，多半不會公開地去做這種看起來有點孩子氣的動作。這種吐舌頭的動作，不涉及好或不好，而只和得體或不得體有關。
而除了上述伸舌頭、吐舌頭之外，還有一種無論老幼，不分男女，都會做出的動作。那就是當人們專心在做一件事情時，如專心地在解一道數字難題，專心地打電腦或玩電子游戲，或心無旁鶩在讀一本書，他們的聚精會神時，通常會把舌頭露出一點，用雙唇緊緊地抿住，一動也不動。
這種“露舌頭”的動作，以前很讓人費解，但到了近代，由于對人的行為有了更多的理解，它的道理才被解開。這樣的露舌頭，其實也是一種本能性的、下意識的拒絕信號，它具有“別打擾我”，“別煩我”的意思。它也是由嬰兒用舌頭頂開不想要的食物相同，用舌頭來表示拒絕。
舌頭的吞吐之間大有學問
因此，舌頭盡管是身體內的一個器官，但因為它可以被露在外面，因而它遂成了身體語言里的媒介之一可以用來表達及發現恐懼、欲望、拒絕，以及侵犯他人的信息。而所有的這些，都可追究到嬰兒被喂食的本能反應。舌頭的吞吐之間，其實是大有學問的。
由舌頭的身體語言，它提醒了我們身體語言的重要。除了整個身體之外，人的四肢、手臂、手指、眼耳口鼻，都各有其表意的散發信號的功能。有些身體的動作，它的意思是在歷史過程里被約定俗成的“加注意義密碼”（Encoding），但像這里的舌頭語言，則純屬來自人的本能，而這種本能又都和母親的喂食及嬰兒的索食有關。而講到這里，這就必須順便提到另外兩種與母親有關的重要身體語言了。
首先論人的“撒嬌”（Headcock），它指的是人歪著頭，眼睛則露出期盼的眼神看著對方的一種動作。這種動作在猿猴類的動物里也常見。這種身體語言，也是一種“遺跡式動作”，起源于嬰兒被拒在母親懷里。這種“撒嬌”的動作，后來衍生出許多類似的動作。
另外，人們了常看到，在災難和意外的現場，僥幸者面對倒塌的屋宇、死去的親人，經常會坐在地上，以手抱頭或抱膝，縮成一圈，而整個身體則做著有固定節奏的前后擺動，并喃喃發出悲痛的聲音。這是一種非常獨特的動作，它的身體語言究竟是什么呢？
其實，這種動作的意義并不難理解，它是一種人在恍惚中，回到過去在母親懷中被緊緊抱著并搖晃的安慰經驗。把自己縮成一團而搖晃，即是下意識里地重回母親懷抱，因此這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動作，它和人在焦慮時吮手指、咬原子筆的自我安慰如出一轍。由上述這些動作，我們也可肯定地說，每個人不論是大人物或升斗小民，影響他們一生最大的，毫無疑問的就是母親，母親的影響，甚至還被沉淀進了下意識的各種身體語言中。
作者:◎南方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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