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只此一招,狐貍隨機應變。究竟孰優孰劣?真是一言難盡。從好的一面來說:刺猬是專業的,狐貍是業余的。從壞的一面來說:刺猬孤陋寡聞,狐貍博學多智。從不好不壞的一面來說,刺猬是諷刺家,喜歡諷刺。狐貍是幽默家,比較幽默。
但所謂不好不壞是抽象的,一旦具體到與你的利益有關,你的評價就不會如此客觀平和了。如果刺猬諷刺的是別人,事不關己的你會認為刺猬目光敏銳——即便刺猬很尖刻,也
被你看成深刻。如果刺猬諷刺的是你本人,被刺痛的你會認為刺猬心胸狹窄——即便刺猬很深刻,也被你看成尖刻。
如果狐貍的幽默嘲笑的是別人,覺得解氣的你就會覺得狐貍非常高明——即便狐貍老奸巨滑,也被你當成寬容大度。如果狐貍的幽默嘲笑的是你本人,被開涮又難以還擊的你就會覺得狐貍過于陰損——即便狐貍寬容大度,也被你當成老奸巨滑。
可見究竟是刺猬好還是狐貍好,其實是一筆糊涂賬,起碼沒有公認的標準。褒貶全在于,評價者到底是刺猬還是狐貍,是專業的刺猬還是無知的刺猬,是業余的狐貍還是博學的狐貍。好惡更在于你的立場和你的利益——能夠超越立場與利益的人太罕見了。
其實一個人屬于狐貍型還是屬于刺猬型,也是相比較而言的。比如說,哲人與學人相比,哲人就是專業的刺猬,學人則是業余的狐貍。但我們卻不斷聽到學人們在說,他是專業的,有權說出不合常識、不通世務的昏話。然而學人的專業程度能與哲人比嗎?學人的專業程度,只是略勝于文人罷了。
與文人比,學人確實更像刺猬,文人確實更像狐貍。即便是狐貍型學人,也比刺猬型文人更專業;即便是刺猬型文人,也比狐貍型學人更業余。所以僅以哲人、學人、文人三者相較,他們的序列是:
刺猬哲人、狐貍哲人、刺猬學人、狐貍學人、刺猬文人、狐貍文人……
然而一個真正的大師,是不可能用刺猬型還是狐貍型來界定的。像亞里士多德這種百科全書式的思想家,就既是刺猬,又是狐貍。也可以說既不是刺猬,又不是狐貍,他只是人——一個充分發展了的通人。這樣的通人超越了刺猬型和狐貍型的限定,所以才配被稱為“萬物之靈長”。可以借用拿破侖對另一位百科全書式人物歌德的恰當評價:“您是一個完全的人,與您相比,其他人不過是人的碎片!
大部分人只是生為“萬物之靈長”,卻不配稱為“萬物之靈長”。由于生為“萬物之靈長”,大部分人天生就是狡猾的狐貍,除了狡智,別無長處。作為天生的“萬物之靈長”,人與動物相比,確實具有智力上的先天優勢,但大部分人不肯把自己的智力用于正途——此之謂智慧,而是誤用乃至濫用于歧途——此之謂聰明。從業余的濫用智力的狐貍變成專業的慎用智力的刺猬,必須經歷一個漫長的艱苦修煉過程。根據每個人的智力極限和意志強弱,也許修煉成了鞋匠,也許修煉成了會計,也許修煉成了律師,也許修煉成了教授,也許修煉成了科學家,也許修煉成了政治家……這個修煉過程是沒有終點的,只有死亡才能把它終止。在修煉的過程中,人們從頗具獸性的自然人,逐漸變成10%的文明人、20%的文明人、30%的文明人……人的成分漸多而獸的成分漸少。沒有人能修煉成100%的人,因而“人無完人“。即便是大師和通人,一旦誤以為自己的修煉已經完成,也會被獸性逐漸奪回失地,從100%的人變成90%的人、80%的人、70%的人……。取得了相當成就并在某個領域成為大師級巨人的天之驕子們,大都是在他們的修為達到頂峰并且開始自滿以后,走向人性的腐敗與墮落的。
只有達到自身潛能的巔峰,并永不懈怠地終生修煉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但這樣的人在人類歷史上太少了。我們看到過無數自我神圣的人的碎片,而很少看到決不自我神圣的偉人。
作者:張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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